裴文昭的手指停在三州府的案卷上,纸页泛黄,墨迹稀疏。
寥寥几行登记姓名,连一掌都未铺满,与邻郡动辄数百上千的申报人数相较,宛如荒原孤坟。
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眉心渐渐拧成一道深壑。
这不是疏漏,是刻意压制。
他起身踱至柜架前,抽出一叠驿传日志。
油灯昏黄,映着他清瘦的脸。
指尖一页页翻过,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栏中发现异样:每日申时末,一辆无号马车自西街拐入刑部后巷,车辙浅而规整,似载物不多,却频频往返。
车上无人挂牌,驭者亦不属任何官驿编制。
他冷笑一声。
当晚,他故意赴城东茶肆饮酒。
席间佯作醉态,袖中滑落一份伪造的“百姓名录汇总”,封皮朱印鲜红,内页密密麻麻誊抄着各地新姓氏名录,末尾赫然标注:“正名坊核心名单已录七百三十八人,待核验后呈送御前。”
翌日清晨,赵九龄在暗处回报:那辆无号马车竟提前半时辰出城,方向城南废窑。
裴文昭立即命心腹乔装炭工混入窑区,藏身塌壁之后。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两名黑衣人抬下一捆文书,就地点燃。
火光映出纸上零星字迹——“李氏,原籍湖州”、“王氏,庶出,年三十有二”……火焰吞噬的速度极快,显然是事先浸过松脂。
心腹悄然拍下全过程,趁黑撤离。
当夜,赵九龄带暗卫突袭废窑,仅抢回半片焦纸。
残页边缘焦黑卷曲,中央一行字尚可辨认:“……黎”字最后一笔斜斜拖出,像一道未尽的血痕。
赵九龄凝视良久,将残纸收入怀中。
他知道,对方已经警觉。
再追焚册之人,只会落入圈套。
这些旧衙门的老狐狸,最擅以退为进,借查反查。
于是他改策。
三日后,京中流言四起:七王府正秘密编纂《天下新姓名大典》,首卷即为“正名坊百人录”,凡名列其中者,皆可得王府庇护,子孙免徭役三年。
更有传言称,此书将供于太庙偏殿,永世不得删改。
消息如风过野草,迅速燎原。
短短五日,各地申报人数暴涨十倍。
不仅江南富庶之地踊跃登名,就连北境戍边将士也纷纷托人代递文书,要求更姓去奴籍。
一名镇守雁门关的校尉亲笔写道:“吾父为家奴,吾母无名氏,今愿以‘照’为姓,取‘光照边尘’之意,望后代不再蒙尘。”
苏锦黎收到赵九龄密报时,正立于窗前。
晨光微透,她指尖轻敲窗台,节奏缓慢而沉定。
目光落在庭院角落那棵老槐树上——那是她初入王府时亲手所植。
如今树干粗壮,裂纹纵横,某处天然纹理竟形似一个“念”字,仿佛岁月自行刻写。
她忽然怔住。
记忆闪回药王庙外那株千年古柏。
树皮皲裂处,也曾显出类似痕迹,当时只道巧合。
如今想来,那些“刻痕”并非人为,而是树随地脉生长,自然成形。
就像名字一旦被真正书写,便不再依附于宗谱或族令,而是开始自己生长、蔓延、扎根于人间。
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恢复旧名,而是新名自发诞生。
这才是动摇世家根基的根本——当一个人不再由家族赐名,而是自己命名,血脉正统的枷锁便开始崩解。
她转身提笔,写下一道手令,墨迹未干便交予暗卫:“明日辰时,开放王府地库,展出所有缴获的奴籍残册,并设‘代书席’,凡愿更姓者,可当场立契存档。另备拓印板,允许百姓摹录带归。”
暗卫领命而去。
当夜,秋风穿堂,吹动檐下素灯晃荡。
灯未点亮,影子却已在青石地上摇曳如火。
苏锦黎独立廊下,望着那一片沉默的黑暗,低声自语:“你们想烧尽过往,我偏要让它照进将来。”
更深露重时,一道纤细身影悄然翻过礼部门墙,落地无声。
她贴着屋脊潜行,最终停在一户小吏居所外。
屋内烛光已熄,唯余床榻微响。
那人蹲伏窗畔,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铁丝,轻轻拨开木栓。
推门而入,脚步如尘。
她径直走向床头,掀开枕头一角——果然,压着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她抽出信笺,借月光扫过第一行字,瞳孔骤缩。
片刻后,她隐入夜色,留下空房寂静如常。
唯有枕下,少了一纸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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