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过皇城外的青石街,吹动了挂在驿站檐角的铜铃。
那声音清脆短促,像是某种暗语,又像是一声提醒。
七王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裴文昭坐在案前,手中执笔未落,目光却已穿透纸面,落在远处看不见的民间烟火里。
《帝国记忆宪章》草案今日公示。
第一条便写得极重:“凡生于斯土者,其记忆不可剥夺。”后文详述拾遗馆职能、赎录制度、无名碑设立方式,乃至“记忆塔下一块砖”的权利——皆以法条形式固定下来。
这不是修史,是立制;不是清算,是重建。
可朝堂之上,五位退仕大学士联名上书,领头的是赵砚之。
白发苍苍的老臣跪在宫门外,声言:“民粹乱史,祸延百年!”他们说百姓记不得真相,只记得仇恨;说让孩童写回忆,等于纵容谎言泛滥;更斥“错误博物馆”为羞辱先人的戏台。
苏锦黎听罢冷笑:“他们怕的不是乱史,是历史终于不再由他们书写。”
她没去辩,萧澈也没动怒。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第二日清晨,一道旨意传遍十三州府:即日起,全国推行“一日记一事”活动。
无论老幼贫富,皆可提笔写下自己人生中最真实的一天——可以是母亲煮粥时灶火的颜色,可以是被抄家那年弟弟藏起的最后一块干粮,也可以是第一次听见“自由”这个词时的心跳。
百万信笺如雪片飞来。
有盲童写道:“我七岁那年,听见父亲被人拖走,嘴里还喊着‘账本在井底’。我不知道账本是什么”
一位乡间塾师留下三行字:“我没有功名,也不识大义。但我教过三百六十七个学生,每一个都曾抬头看天。这算不算一种抵抗?”
最薄的一封来自边陲老兵,纸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句话:“我还活着。你们忘了的,我没忘。”
这些文字被编入《人民初啼录》,不分贵贱,不按年序,只依收到时间排列。
厚厚三大册送进内阁时,连最顽固的老尚书也翻了半晌,最终沉默合卷。
与此同时,萧澈察觉异动。
几股旧官僚私底下正秘密编纂所谓“另类史稿”,声称要“还原被煽动遮蔽的真相”。
有人伪造回忆录,称当年贪官实为冤死;有人捏造文书,说拾遗运动背后有境外势力操纵。
崔砚铭呈报上来时,萧澈只是淡淡道:“不必禁。”
反而下了一道令:国子监即日起开设“伪程砚秋立于公堂之上,窗外雪光映着案前卷宗,纸页泛黄,墨迹斑驳。这是一桩看似寻常的骗案:一名中年妇人冒充已故户部主事之妻,连续三年领取赎录抚恤金,直至被原府老仆认出身份。按律,本可简单定罪流放,但此案牵连甚广——她所骗取的钱款,竟大多转赠给了其他“隐名受难者”之家。
堂下百姓挤满廊外,有人低声议论:“她也是苦出身。”“听说她男人当年因一句话被杖毙,尸首都找不回来。”
苏锦黎站在侧阁帘后,听着通报名册的宣读。
她没有立刻进堂,而是望着那妇人佝偻的背影出神。
这样的人,在这三年的赎录运动里并不少见。
他们不是贪欲驱使,而是被时代的裂缝撕碎后,试图用谎言拼凑尊严。
萧澈昨夜曾问她:“若悔过者亦违法,我们是要法,还是要人心?”
她答:“我们要的是秩序里的光。”
此刻,程砚秋提笔写下判词。
他写得极慢,每一字都似刻入骨中。
判决未斥其诈,未掩其罪,却追溯起她丈夫死因、家族流散、幼子饿毙于冬夜的旧档。
然后写道:
“忏悔非避罪之路,而是重生之门;拾遗非复仇之器,实为和解之桥。”
此语一出,满堂寂静。
判词继续展开:此人虽犯伪造之罪,然其动机非私利,而在代偿沉冤;其所欺者为制度,所救者却是制度未能照见之人。
故罚其劳役三载,并录入‘赎录监督名录’,以身正法,反成警醒之镜。
当这份判决全文誊抄送往记忆碑林时,已是掌灯时分。
石匠连夜动工,将十二行字深凿于第二阶石壁,题曰《门与桥》。
火光映着新刻的纹路,像一道裂开黑暗的刃。
那一夜,京城七处备案司同时迎来访客。
七个曾参与旧政清洗却始终沉默的男人,逐一走入灯火未熄的小厅,签下自己隐瞒多年的姓名与行为。
无人逼迫,无令传召。
其中一人留下一句话:“我原以为没人记得,所以我不怕。现在我知道,有人记得——所以我不能不说。”
风雪未停,而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正在松动。
数日后,裴文昭在拾遗馆前召开《无声者名录》终卷发布会。
三千二百一十九个名字,从洪武元年到新政开启前夕,皆经三重核实,逐一点读。
名单念毕,全场肃立。
但他忽然停住,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无数双眼睛。
“但我们知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更多名字……永远找不回来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有人低头抹泪,有人握紧拳头,更多人只是怔怔望着那厚厚三册名录,如同望着一片无法渡过的海。
就在此时,苏锦黎起身走上高台。
她手中捧着一块素陶片,未经烧制,边缘粗糙,上面空无一字。
她将它轻轻置于名录陈列架最前端,面向众人道:
“那就留给未来。谁若想起,就来这儿刻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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