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在衙署彻夜未眠。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映在墙上如一只困兽。
案前堆着的“禁铃案卷”已高过茶盏,名录密密麻麻,纸页泛黄,竟膨胀至三千余条。
他翻到最新一份记录,手指一顿——宫中扫地太监所持竹帚相碰三声,被内务府记为“疑似节奏传播”,当事人已被罚俸三月,调离原岗。
荒唐。
他冷笑一声,抽出初颁《禁铃令》时自己亲笔所书的奏折底稿。
墨迹尚清,字字恳切,言辞间满是“肃清邪音、正风俗、安社稷”之志。
可就在页脚批注处,一行小楷刺入眼帘:“此令可行,宜广而严,断其根于未萌。”落款无名,笔锋却熟悉得令人心悸。
那是国公府幕僚惯用的“瘦金体”。
崔明远猛地合上卷宗,喉头一紧。
他忽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维护礼法的清查?
分明是一场借刀杀人。
世家欲除异己,便以“伪铃”为名,将民间声音尽数归罪;朝廷急于立威,顺势接过这柄刀,砍向看不见的敌人。
而百姓,不过是夹缝中被碾碎的灰烬。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微明,市集已有喧闹声传来。
他披衣而出,不带随从,独自走向西坊早市。
晨雾未散,孩童们围成一圈踢毽子,笑声清脆。
那毽子落地,啪、啪、啪,三响为节。
围观人群起初只是看热闹,可当第三声落定时,竟有数人下意识低语:“一二三……”
声音轻,却齐整,像某种暗流涌动的回应。
崔明远瞳孔骤缩。
这节奏,与灯诗开篇的节拍完全吻合——“星火藏夜帷,一念启春雷”,五七五七句式,暗合心跳律动。
他厉声喝止:“谁准你们聚众诵诗?还不散去!”
人群怔住,随即四散。
脚步匆匆,无人回头。
只有一老者临走前驻足片刻,望着他说:“大人,心跳也算犯禁么?”
话音落下,风穿巷而过,檐角铁片轻响,仿佛应和。
崔明远站在原地,掌心出汗。
与此同时,城西药铺后院,苏锦黎正坐在窗边研墨。
她换了一身素青布裙,发髻用木簪挽起,像个寻常药婆。
掌柜进来禀报:“今日‘安神汤’送出三百七十二碗,南街贫户几乎全领了。”
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铜模,轻轻按在新制的汤勺底部。
那凹纹极细,肉眼难辨,唯有指尖摩挲,才能触到六个微刻小字:“火不灭,信不绝”。
“记住,每碗都要印。”她声音很轻,却坚定,“他们喝的是药,留下的,是种。”
夜里,柳知秋悄然潜入百家布庄。
她带来数十片烧制过的陶铃碎片,薄如蝉翼,色若焦土。
绣娘们围坐一圈,在百家衣裳的里衬缝入这些碎片。
不露痕迹,洗衣时不显,唯有贴身穿戴时,体温微微加热,皮肤便会感知那一道道细微凸起——那是诗句的笔画走向。
“让她们穿着走街串巷,”柳知秋低声说,“让每一个拥抱、每一次弯腰,都把诗传出去。”
某夜,一户人家幼童高烧呓语,反复呢喃:“铃在人心不在手……”其母惊醒,俯身探热,指尖无意划过孩子背上的里衣布料,竟觉纹理异常。
她借着油灯细看,发现那不是绣纹,而是一行行微型刻痕,连起来正是完整的灯诗。
她愣住,继而泪落。
原来这几日缝衣时,她的指尖早已记住了那些字。
同一晚,周砚卿趁父亲赴宫议事,潜入京兆尹密档房。
她动作利落,打开第三格铁柜,抽出那份即将呈递御前的参劾折子——内容直指崔明远“执行禁令不力,纵容思想污染”。
她将其替换为另一份奏报,标题赫然写着:“江南疫病蔓延,恐随商路入京,请速设防疫司”。
又故意在案头遗落一页抄录的《灯诗三百首》,字迹工整,像是某个学子用心誊写。
翌日清晨,流言如风般传开。
“朝廷怕的不是铃,是百姓记得旧事。”
更有医馆张贴告示:“凡诵《童蒙心诵》避瘟者,可免诊金。”百姓争相前来,一字一句背诵,以为能防病,却不知那所谓的“避瘟口诀”,正是灯诗第一篇。
苏锦黎得知消息时,正立于药铺屋顶,眺望全城。
万家灯火下,无声的潮水正在蔓延。
她知道,权力越是镇压,符号就越深扎根。
他们搜查铜铃,却不知火种早已藏进汤碗、衣线、童谣与心跳。
她转身走入屋内,取出一块磨刀石雕成的小铃模型,递给暗卫:“送去城北。”
暗卫迟疑:“那里只有老兵祠,无人接应。”
苏锦黎淡淡道:“不必接应。让它沉在井边就好。有些人,看见它,就会懂。”
风掠过屋脊,一片枯叶打着旋落下。
而在城北荒巷尽头,老兵祠的门扉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听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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