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听见他喃喃说了什么。
只有风穿过山谷,卷起一片残旗,猎猎作响。
风雪渐歇,营地内篝火未熄。
周文远被押进主帐时,整个人蜷缩如虾,左肩渗血,右耳空荡,断口处还滴着残血。
他嘴唇青紫,眼神涣散,口中反复念叨:“我不是叛将……我只是想活……他们抓了我妻儿……”
帐中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如死灰。
赵九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这种人,留着只会泄露行踪。”
苏锦黎却不动怒,也不冷笑。
她亲自斟了一碗温酒,递到周文远面前。
“喝吧。”她说,“暖暖身子。”
周文远愕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颤抖着手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竟滚下两行浊泪。
“你说你怕死。”苏锦黎在他对面坐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你知道吗?真正可怕的是,你以为你在为主子卖命,其实你只是他丢出去的弃子。”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枚早已褪色的东宫徽记上。
“太子要的不是勤王,是要借你之手,试探我们是否真有灯令。你来了,带走了假令,也带回了‘真相’——从此他在暗处,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兵遣将,而你,成了他洗不清的脏手。”
周文远浑身一震,喉头哽咽。
“我不杀你。”苏锦黎起身,语气平静,“因为你不值得我动手。但你要记住今日之痛——左耳为记,带一句话回去:下次,我不再还礼。”
话音落,赵九上前,刀光一闪,血珠溅在毡毯之上。
随即,一封密信被塞入其怀中——无署名,仅盖一枚半残的铜印,形似断鹤展翅。
当夜,寒星点点。
苏锦黎独自立于哑岭断崖边,脚下是万丈幽谷,风从谷底涌出,撕扯着她的斗篷。
她摊开掌心,一张泛黄羊皮地图静静躺着,边缘焦黑,是从周文远贴身暗袋搜出的唯一物件。
地图中央,一处废弃铁矿被红墨圈出,旁注三字:伪灯坊。
下方还有细密小字标注——“每月初七启炉,铸仿制鹤灯十二,以备南线调度”。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融在风里,听来却令人脊背发凉。
“原来如此……太子早就在学着点灯了。”她低语,“只可惜,他点的是死灯——无魂、无信、无人肯守。”
手中一松,地图飘落入火盆。
火焰猛地腾起,橘红光芒照亮她半边脸庞,瞳孔深处燃着冷焰般的决意。
“灯道归我们了。”她望着火中卷曲焦黑的纸角,声音几近呢喃,“接下来,该我去点他的灯了。”
远处天际,最后一片雪云缓缓裂开,清冷月光倾泻而下,恰好落在她另一只手中悄然握紧的玉蝉上。
那玉质剔透,青光幽微,似有脉动,仿佛沉睡百年后终于感应到了主人的呼吸。
她没说话,只是将玉蝉贴回袖中暗囊,转身离去。
风拂过空荡的崖台,只余火盆里一点残烬,打着旋儿飞向夜空,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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