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中,最后一片地图残烬打着旋儿升上半空,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子。
苏锦黎站在哑岭断崖边,风卷起她素色斗篷的一角,袖中玉蝉贴着肌肤,微微发烫,仿佛有了呼吸。
她没回头,只将手轻轻按在唇边,压下那一瞬翻涌的寒意。
不是怕,是清醒得太过彻底。
太子要造灯令——伪造她手中那套唯有先帝遗脉与隐军才懂的灯语系统。
他不只想夺权,还想篡改规则。
而今晚,她要亲手烧掉他尚未点亮的路。
次日清晨,雾未散尽,烽燧台已立三人。
赵九抱刀而立,黑衣裹身,像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刃;柳承志披甲未卸,脸上有道旧疤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目光如鹰;谢无咎则静默立于石阶尽头,手中提着一盏青皮铜灯,灯芯未燃,却隐隐透出冷光。
苏锦黎摊开一张重新描摹过的地形图,铺在斑驳石案上。
墨线清晰,山势走势、矿道走向、通风井位置,皆经她昨夜反复推演。
“伪灯坊藏于废弃铁矿深处。”她指尖落在图纸最凹处,“三面环山,出口仅一条窄道,易守难攻。但正因为封闭,必须设通风井排烟,否则匠人无法久留。”
赵九眯眼:“守卫三十人,轮岗严密,强攻不行。”
“我们也不打算强攻。”苏锦黎抬眸,“他们每日初七启炉铸灯,今日正是第六日。作坊内必已备齐材料,日夜赶工,为的就是明日交付。此刻,正是最松懈又最忙碌的时候。”
她翻开韩砚送来的商路账册,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却是北境走私通道的命脉记录。
“这矿三年前因硫磺泄漏被封,工部明令‘易燃禁储’。可若要高温熔蜡制模,非大火不可。他们必定偷偷启用旧窑,并用通风井导烟。”她顿了顿,声音沉下去,“有硫,就有爆燃之机。”
谢无咎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地下水脉横贯矿腹,火一起,水汽蒸腾,火势难控。若机关布置不当,反会困住自己人。”
“所以不能只靠火油。”苏锦黎看向韩砚刚派信鸽带回的情报条,“我让韩砚运了三车‘药材’进附近村落——实则是提炼过的火油混合硫粉,遇热即燃,遇潮不灭。只要有人把它们送进通风井底部,再引火倒灌……”
她说着,手指划过图纸上的主通风道,“火会顺着气流倒吸进去,瞬间点燃整个作业区。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扑救。”
赵九昨夜已有两名死士换上矿工衣服,今晨随料车入矿外围。
我可以借运硫渣之名,接近井口。”
苏锦黎点头:“你只有一次机会。换岗间隙,守卫注意力最松。动手后立刻撤离,不要恋战。”
柳承志冷笑:“东宫不会没人盯着这儿。一旦起火,援兵必来。”
“那就让他们来。”苏锦黎眸光微闪,“但我们得掌握节奏——谁来,什么时候来,从哪条路来,都要在我们的算计里。”
她转向谢无咎:“你在最高处的哨塔执灯。一旦矿内火起,立即发出‘三短一长’灯语——那是先帝定下的紧急信号,只有真正的隐军才知道含义。它既是通知我们的人撤退,也是警告北境各部:有人在冒充灯令者行事。”
谢无咎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将手中铜灯缓缓举起,指尖抚过灯罩内侧一道极细的刻痕——那是“真”字的古篆。
计划既定,众人散去。
当夜,阴云蔽月。
韩砚的三辆马车悄然驶入山脚村落,村民早已被暗中疏散。
车帘掀开,搬出的不是药材,而是密封陶罐,罐身贴着红符,写着“砒霜”二字以避查验。
赵九带着十名精锐,换上脏污矿工服,背上空筐,在子时前混入矿区外围。
他们动作干净利落,连巡哨都没察觉异样。
苏锦黎亲率主力埋伏于矿口外峡谷两侧,弓弩上弦,滚木垒高。
她站在一块突出岩壁上,望着那黑洞洞的矿口,像一只蛰伏的兽。
风向西北,正利于烟焰倒灌。
子时三刻,一声闷响自地下传来。
紧接着,矿井口猛然喷出一股赤黄色火焰,夹杂着浓黑烟柱冲天而起。
守卫惊呼四散,有人想去开闸放水,却发现水泵早已被人破坏。
火势沿着通风道迅速蔓延,引爆了堆放的硫粉桶。
轰然巨响中,整座矿山仿佛都在震颤。
未完成的白鹤灯架在烈焰中扭曲变形,碎片如灰蝶般漫天飞舞,有的甚至还未画上眼睛——那本该是传递命令的灵魂所在。
苏锦黎眼神未动。
她看见矿口处几个守卫试图逃出,却被滚落的焦梁砸倒。
她没有下令救人。
这不是屠杀,是清除赝品。
谢无咎立于山顶哨塔,望着脚下火海,缓缓点燃手中铜灯。
青蓝色火焰静静燃起,稳定、纯粹,与下方混乱的橙红截然不同。
他凝视远方夜色,手指微动,开始打出灯语——
三短,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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