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难行。
山风裹着冷雨,刮过皇陵石阶,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苏锦黎扶着萧澈一步步往上走,脚底踩着湿滑的青石,每一步都沉得像背负千斤。
他手臂微颤,呼吸浅促,唇色几乎与雪白衣襟融为一体,可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一根宁折不弯的竹。
“还能撑住?”她低声问,声音压在风雨里。
萧澈咳了一声,嘴角扬起半分笑意:“你说呢?都走到这儿了,退回去,岂不是白费了你那盏灯?”
苏锦黎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这一步有多险——皇帝召见,名为祭天问策,实则是要借先帝之灵,定下储位归属。
而太子早已先到一步,气势逼人,显然有备而来。
果然,刚至灵堂外,便见萧璟负手立于檐下,黑袍猎猎,眸光如刃。
“七弟带病跋涉,莫非真以为父皇会信你那一套‘先帝托梦’的把戏?”他冷笑开口,语中讥讽毫不掩饰。
萧澈轻咳两声,站稳身形,淡淡道:“大哥可知,先帝临终前最后一道密令,为何未交内阁,而交由羽林哨主代守?”
太子脸色一变。
这话太重。
羽林军曾是先帝亲卫,三十六哨遍布京畿内外,二十年前一场清洗后销声匿迹,如今却被七皇子一口道破其传承未绝,无异于当众揭了皇家伤疤。
他正欲反驳,陈公公已缓步而出,手持青铜引灯,声音低哑如古井回响:“诸位,请入灵堂。”
殿内烛火幽微,香烟缭绕。
正中棺椁漆黑如墨,静静横卧。
而在棺前供案之上,一盏尘封已久的白鹤灯静静伫立,灯身斑驳,却透出一股森然古意。
灯旁石匣刻着两个字——血启。
“此为‘遗志承统礼’。”陈公公缓缓跪下,双手合十,“唯有先帝亲认之嗣君,方可割掌滴血于灯芯,使灯自燃。历代仅试两次,一次成功……正是先帝登基前夜。”
满堂寂静。
太子眼神骤亮,一步上前:“既是祖制,我身为长子,理当代先一试!”
“不可。”陈公公抬手阻拦,“需净身斋戒三日,且——灯只许点一次。若不成,则永不得再试。”
萧璟怒目而视,却终究不敢强闯灵堂。
就在这时,萧澈忽然迈步向前。
众人惊愕回头。
苏锦黎目光微紧,指尖悄然按住了袖中暗藏的机关图纸——那是她昨夜根据赵九带回的陵园布防图所绘,标记了所有可能的伏兵点与逃生机道。
“不必斋戒。”萧澈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我知父皇为何设此礼——他不信诏书,只信人心。”
话音落,他抽出腰间短刃,在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涌出,顺着指缝滴落,一滴、两滴……落在白鹤灯芯之上。
刹那间——
灯焰冲天!
一道纯白火焰自灯口喷薄而出,照亮整座灵堂,火光映在棺椁上,竟似浮现出先帝轮廓般的光影。
香炉倾倒,铜铃自鸣,连陈公公都伏地叩首,颤声道:“先帝显灵……正统归位!”
满堂死寂。
太子面如死灰,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也不觉痛。
苏锦黎却在此时悄然退至角落,取出一枚铜哨,轻轻吹响——短促三声,如夜鸟掠空。
这是信号。
赵九早已带人潜入后山。
他们切断了通往外界的烽燧线,又在太子必经的林道埋下绊索与烟雾弹。
东宫六名假冒亲卫的身份已被确认,确系“柳字营”残部,这支十年前被裁撤的禁军暗卫,本不该存在,如今却悄然现身皇陵,意图昭然。
果然,入夜不久,周文远便奉太子之命,率十余人摸向七皇子寝帐,打着“巡查安全”的旗号,实则欲制造暴毙假象。
可刚踏入林道,脚下草丛忽有异响。
“铛——”
金属撞击声炸起,数道绊索瞬间绷直,烟雾弹接连爆开,浓白烟雾顷刻弥漫山谷。
火光中,赵九率领暗卫从四面杀出,刀锋寒光凛冽。
“太子谋害亲弟于先帝灵前!”
“罪证确凿,天地共鉴!”
呼声震彻山野,惊起群鸦乱飞。
混乱中,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道瘦削身影在女子搀扶下缓缓走出寝帐,踏上祭台。
风雨未歇。
萧澈立于高台,衣袍染露,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却穿透喧嚣,清晰落下:
“大哥,你调用柳字营残部、伪造白鹤令……”混乱中,火光与烟雾交织,山风卷着浓烟掠过祭台,吹得萧澈衣袍猎猎。
他立于高处,身形单薄如纸,却像一根钉子,死死钉在所有人视线中央。
苏锦黎扶着他臂弯,指尖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冷汗,以及那几乎要散架的骨骼在强撑着不倒。
“大哥,”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入骨,“你调用柳字营残部、伪造白鹤令、甚至试图毁掉羽林信印——可曾想过,先帝为何宁可兵权散落民间,也不肯交给你们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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