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正刻,积善堂门前
果然如林相所言,形势悄然变化。昨日还推三阻四、漫天要价的炭行伙计,今日竟主动拉着一年上好的银霜炭送到了积善堂门口,价格虽仍比市价略高,却已回归合理区间。铁料铺的掌柜也亲自上门,赔着笑脸,说新到了一批精铁,特意给侯爷府上留着。甚至连米店的供应都恢复了正常。
福伯忙着清点、入库,脸上多日来的愁容终于舒展了些许,但眼神中仍带着谨慎。他低声对李默道:“少爷,林相爷的能量果然不凡。只是……这人情怕是欠大了。”
李默负手立于阶上,看着门外忙碌的景象,面色平静:“福伯,记住,这不是人情,是交易。林相投资的是‘震天雷’和‘格物’的未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份投资物有所值。”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采购依旧分散进行,不可过于依赖一家。价格可以接受,但质量必须严格把关,特别是硫磺和硝石,纯度差一丝一毫都不行。”
“老奴明白。”福伯点头。
午时初刻,别院工坊
物资的恢复供应,如同给别院这台生涩的机器注入了润滑剂。工匠们得知消息,士气也为之一振。
王铁锤的新炉子彻底投入使用,火力稳定均匀,锻造效率显着提升。他带着两个学徒,已经开始尝试打造李默给出的另一种更复杂的工具——一套标准化的铁砧、手锤和钳具,要求各部件尺寸、重量、角度都必须一致。这对习惯了自由发挥的老铁匠来说仍是挑战,但他如今一丝不苟,拿着图纸和尺子反复比对,口中不时喃喃着“三分差”、“角度偏了半度”,近乎痴迷。
陆七则彻底沉浸在了“格物”的世界里。火柴的改良已基本稳定,他开始大量制作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他对李默偶尔提及的“杠杆”、“滑轮”、“齿轮传动”等概念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自己用边角料制作了一些简易模型进行验证。李默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进行一些更基础的力学计算,陆七的吸收速度快得惊人,常常能提出让李默也需深思的问题。李默越发肯定,此子绝非普通落难书生,其知识背景绝非“读过几年杂书”那么简单。但他暂时按兵不动,只是暗中让李铁柱加大了对陆七的关注。
赵黑子依旧沉默地守着他的提纯工作台,身边的瓶瓶罐罐里,结晶愈发纯净。李默开始将一小部分提纯极精的硝石和硫磺单独存放,这些将是未来关键实验的原料。
整个别院在李默的规划下,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虽然不见阳光,却在内里默默积蓄着破土的力量。
申时初刻,积善堂花厅
然而,府内的平静却被再次打破。二娘终于不再“称病”,出现在了花厅,却是拉着三娘,在赵氏面前哭哭啼啼。
“夫人!您可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二娘拿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珊姐儿病了,侯爷心善,请了太医来看。可我们卓哥儿也是老爷的骨血啊!如今都开蒙了,连个像样的西席先生都没有!侯爷如今发达了,眼里难道就只有珊姐儿,没有我们卓哥儿了吗?这府里也太厚此薄彼了!”
三娘被拉来当枪使,脸色尴尬,想替李默分辨几句:“二姐,不是这样的,侯爷他……”
“什么不是!”二娘立刻打断她,声音尖利起来,“就你会卖好!攀上了侯爷的高枝,连太医都能请动!我们卓哥儿难道就活该低人一等?请个先生才几个钱?侯爷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了!分明就是没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
赵氏被吵得头疼,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你……你胡说什么!默儿他……”
“我胡说?”二娘冷笑,“夫人您看看,侯爷如今眼里可有这个家?整日不见人影,不知在外头鼓捣些什么!银子大把大把地花出去,却连个响动都听不见!倒是有钱给外人请太医,没钱给自家弟弟请先生!说出去,只怕坏了侯爷‘忠勇’的名声!”
这话已是极其诛心,暗指李默挥霍无度、吃里扒外。赵氏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过牙尖嘴利的二娘。
李默刚回府,便听到花厅里的吵闹声。他站在门外听了几句,面色沉静地走了进去。
他一进来,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二娘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随即又强自镇定地抽泣起来。三娘则慌忙低下头。赵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圈一红:“默儿……”
李默目光扫过二娘,语气平淡无波:“二娘为卓哥儿学业操心,是好事。不知二娘想请哪位西席?束修几何?有何要求?”
二娘没料到李默如此直接,一时语塞,支吾道:“……总……总要是个有功名的,学问好的,这……这束修,一年怎么也得三五十两吧……”
“好。”李默点头,“明日我便让福伯去打听,请一位合适的先生。束修,府里出了。”
二娘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得色。
“不过,”李默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先生请来,是为教导卓哥儿学问做人的。若先生反映卓哥儿不肯用功,或二娘纵容溺爱,干扰教学,那便即刻辞退,此后卓哥儿的学业,也请二娘自行负责。此外,”他声音转冷,“府中开支,我自有计较。若再让我听到任何搬弄口舌、挑拨离间之言,便不是请不请先生的问题了。二娘,可听明白了?”
二娘被李默的目光看得心底发寒,那目光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冰冷的威严,让她毫不怀疑对方说得出做得到。她呐呐地应了一声,再也不敢多言。
李默又看向三娘,语气缓和了些:“三娘,珊姐儿病情如何?孙太医可说了什么?”
三娘感激道:“多谢侯爷挂心,孙太医开了新方子,说再吃几剂便能大好了。”
“那就好。”李默点点头,又安抚了赵氏几句,便转身离开了花厅。
看似平息了风波,但李默知道,二娘的不满并未消除,只是暂时被压了下去。家宅不宁,终是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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