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语气沉重,他列举了一些现象,但没有点名道姓,尽量保持在分析问题的层面。“我承认,在工作的方式方法上,我可能有些急躁,触动了一些既得利益,引起了一些反弹。但我认为,作为主要领导者,如果看到问题而因为怕得罪人、怕引起‘不稳定’就不去触碰,那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不负责任。真正的稳定,应该是动态的、发展的稳定,是在不断解决问题中实现的稳定,而不是通过回避矛盾、维持表面和谐换来的脆弱平衡。”
他的陈述,逻辑清晰,指向明确,充满了忧患意识和责任感。然而,在此时此刻,这番言论所产生的效果,却与他预期的截然不同。
调研组的成员们静静地听着,但他们的表情是复杂的,带着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沙瑞金所描述的“板结化”、“圈子文化”、“玻璃门”,在他们连日来看到的“团结奋进的班子”、听到的“群众交口称赞”、感受到的“一片祥和”面前,显得如此抽象、如此缺乏实证。尤其是他提到“既得利益”、“触动反弹”,更容易被解读为一种工作受阻后的“抱怨”和“推卸责任”。
徐世清组长听完,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瑞金同志,你谈到的这些深层次问题,很有见地,也值得我们高度重视。不过,改革和发展,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育良同志上午也谈到,把握好‘度’非常重要。当前汉东大局稳定,发展势头良好,这是最宝贵的局面。作为班长,还是要首先维护好班子的团结,凝聚好各方面的力量,在现有的基础上,稳步推进各项工作。有些问题,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用更智慧的方式去逐步化解。”
这番话,语气温和,充满长者劝谕的意味,但核心意思却明确无误:肯定高育良的“稳”,提醒沙瑞金要注意“团结”和“方式方法”。潜台词就是,沙瑞金所坚持的“直面问题”,在当前的汉东,可能本身就是一种“不稳定因素”。
沙瑞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孤独。他仿佛是一个手持真凭实据的报案人,却发现所有的法官和陪审员都已经被对方精心营造的“太平盛世”所迷惑,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甚至是在无理取闹。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对手高育良和祁同伟,更是由他们成功塑造的、一种几乎无可辩驳的“主流认知”和“集体氛围”。
他的理想,他的坚持,他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隐患,在这一片“稳定压倒一切”的共识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苍白无力。他就像一个在茫茫旷野中独自呐喊的人,声音刚一出口,就被无边的寂静所吞噬,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交谈结束时,沙瑞金站起身,身形显得有些疲惫和佝偻。他知道,他输了。不是输在道理上,也不是输在证据上,而是输在了一种更强大的、由现实表象和精巧叙事共同构筑的“势”面前。这种孤独,是信念无人理解的孤独,是抗争无力回天的孤独,是清醒者置身于集体迷梦中的巨大孤独。
他默默地走出会议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汉东的天空依旧湛蓝,这座城市依旧在有序运转,但他知道,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可能已经失去了。而他,只能独自咀嚼这份失败的苦涩,在这片看似繁荣稳定的土地上,继续他孤独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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