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几乎要忍不住反驳:没有刮骨疗毒的决心,哪来的政治清明?不打破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汉东的改革和发展从何谈起?对那些腐败分子讲“稳定”,就是对党和人民的犯罪!
但他不能。多年的纪律修养和政治历练,让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省委副书记,代表的是组织。与组织对抗,是极其幼稚和不智的行为。任何情绪化的表态,都只会授人以柄,让处境更加艰难。
他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诚恳:“田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高屋建瓴,让我深受启发。确实,在工作中,可能存在考虑不周、方式方法简单的问题。反贪局一定认真领会省委和您的指示精神,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注重程序规范,更加注重证据链的完善,更加注重办案的政治效果、社会效果和法律效果的统一。请省委放心,请田书记放心。”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厌恶这种言不由衷的感觉,但他必须如此。这是一种必要的妥协,一种战术上的隐忍。
田国富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亮平同志能这样理解,我就放心了。我就说嘛,亮平同志政治觉悟高,大局意识强,一点就透。省委对你是信任的,也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你们反贪局在你的带领下,既能坚决打击腐败分子,又能维护好汉东来之不易的稳定发展局面,为瑞金书记的各项改革举措保驾护航。”
谈话又在一种看似融洽的氛围中持续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和鼓励,然后结束了。自始至终,田国富没有提及任何一个具体案件,没有点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但所有的压力和警告,都已经清晰地传递到位。
……
走出省委大楼,深秋午后略显苍白的阳光照射下来,带着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侯亮平心头的阴霾。司机早已将车开到门口等候,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吩咐了一句“回局里”,便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座椅上。
车子平稳地驶出省委大院,汇入车流。侯亮平却没有丝毫放松。脑海里,田国富的话语一遍遍回响,与这段时间遇到的种种阻力交织在一起:关键证人突然翻供或消失,重要线索查到一半就莫名其妙中断,某些部门或明或暗的不配合,还有局内部隐隐传来的不同声音……
这一切,都不是孤立的。它们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从四面八方向他收拢。今天的谈话,不过是这张网的一次正式亮相,是对方力量的一次公然示威。
“孤立”。这个词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来汉东之前,他不是没有预料到困难,甚至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但他或许低估了地方势力的顽固和狡猾,低估了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沙瑞金书记虽然是省委一把手,拥有绝对的权力,但他也面临着方方面面的制约和平衡,需要顾及全局。今天田国富的谈话,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省委内部一种谨慎甚至保守的倾向。沙瑞金的支持,是坚定的,但可能不是无条件的,他必须在更大的棋盘上布局。
而自己,这个从京城空降而来的“外来者”,就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却也瞬间成为了所有潜藏力量瞄准的靶子。在汉东这块土地上,他根基浅薄,除了沙瑞金的信任和自身职务赋予的权力,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力量。曾经的老师高育良,如今已成陌路,甚至可能是最危险的对手;曾经的学长祁同伟,更是站在对立面,手段层出不穷;局内部的同事,又有多少人真正和他一条心?吕梁的委婉,是不是也是一种退缩或者试探?
一种强烈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涌动。这愤怒,与其说是针对田国富或者某个具体的人,不如说是针对这种无处不在的、黏稠的、阻碍正义得以伸张的环境。他们用“稳定”来庇护腐败,用“大局”来绑架原则,用“程序”来拖延实质!如果他们真的在乎程序和证据,为什么又要千方百计地破坏调查、掩盖真相?!
他的手在身侧悄然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不能乱,绝对不能乱。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对手有机可乘。他们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失控,看到自己犯错,然后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调离,或者用“不成熟”、“不顾大局”的借口将自己边缘化。
妥协?放缓?不!侯亮平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如果在这个时候退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汉东这潭水只会变得更浑,那些蛀虫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不仅仅关乎一两个案件的胜负,更关乎是非曲直,关乎法律和正义的尊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宦海狂澜:祁同伟再胜天半子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宦海狂澜:祁同伟再胜天半子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