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万丈深海挣扎浮出水面,冲破了一层厚重而粘稠的隔膜。
洛川猛地吸进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浓烈的铁锈、尘埃与腐败气息刺入肺叶,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彻底斩断了幻境中那虚假的温暖余韵。
真实的负担首先回归——背上洛汐轻飘飘却又千钧重的躯体,以及身上伤口传来的、因长时间僵立而加剧的酸涩闷痛。
幻境里母亲指尖的温暖、阳光明媚的校园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眼前绝对的真实粗暴覆盖。
视觉缓缓聚焦。
暗红色的天光如同凝固的血痂,沉甸甸地压在整个世界上。视野所及,尽是断壁残垣、扭曲的金属框架和焚烧后的焦黑残骸。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废墟,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残垣断壁,反衬出这天地坟场般的寂静。
江城。北岸城区。真实的、破碎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故土。
认知的冲突让他大脑一阵眩晕。长时间站立并背负一人的身体终于到达极限,膝盖一软,猛地向前跪倒下去!
“呃!”
沉重的撞击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在彻底倒地的瞬间,他凭借烙入骨髓的本能,硬生生拧转腰腹,用自己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死死护住背上的妹妹,让她免于磕碰。
碎石尖锐地磕碰着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缓了几秒,眩晕感稍退,他立刻挣扎着,极其小心地将依旧昏迷的洛汐从背上解下,安置在自己身前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指尖拂过妹妹冰凉的脸颊和那刺眼的银白发丝,幻境中那个活泼健康的“洛汐”影像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心悸般的刺痛。
他迅速压下情绪,将自己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毛衣脱下,仔细垫在洛汐头下。
安置好妹妹,他才真正有余裕审视四周,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姜轻雪老师、罗杰、还有其他所有的幸存者......他们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立在原地,脸上凝固着穿越沧澜大桥时的恐惧、疲惫,或是一丝被幻境蛊惑的虚幻希冀。
他们的眼神彻底空洞,没有焦点,仿佛集体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中,对周遭的真实浑然不觉。
集体幻境?!他们也都陷入幻境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洛川脑海。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中招了!
神见月将军!她呢?!
他猛地将视线投向队伍的最前方!
暗红色的骏马裂空依旧保持着迈步的静止姿态,碗口大的铁蹄悬于地面寸许,虬结的肌肉僵硬如铁铸,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竖瞳此刻却空洞无比,仿佛熄灭的炭火。
马背上,神见月将军端坐着。她一手轻挽缰绳,一手自然垂落,赤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肩甲上。
然而,那张英气冷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面具。
而她那双原本冷静剔透的赤瞳,此刻竟充盈着一种均匀的、不祥的、机械般的猩红色光芒!那红光从眼球内部透出,如同两盏来自深渊的灯笼,正直勾勾地、毫无生气地凝视着他们这群僵立的人群!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洛川的脊背,头皮阵阵发麻。
瞬间,所有线索在他脑海中疯狂串联——强行穿越北岸去帝都、城区反常的死寂、轻易说服姜老师......
一个冰冷的猜测浮出水面:这位强大的将军,从北岸返回之后,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陷阱的一部分!
他喉咙干涩,艰难地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
危险!
极致的危险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因伤痛而有些涣散的精神瞬间紧绷。
他下意识地将洛汐往身旁几位僵立着的幸存者身后挪了挪,试图用他们的身体为妹妹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遮蔽。
随即,他的目光急切地扫向身侧。
夜溪就站在他旁边,保持着之前行走时的姿势,微微低着头,银白与墨黑渐变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
一动不动,冰蓝色的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冻僵的蝶翼,没有丝毫颤动的迹象。
周身弥漫着一种比其他人更深的空洞感,仿佛灵魂被放逐到了比幻境更遥远的黑暗深渊。
幻境中那个对他微笑、语气温柔的“夜溪”与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真实影像重叠,带来一阵焦灼和恐慌。但他迅速驱散了那虚假的联想——眼前的夜溪,才是真实的,脆弱、封闭,正遭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要想办法唤醒她!
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夜溪冰冷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少女轻飘飘的身体毫无抵抗地倾倒,撞入他的怀中,额头几乎抵在他的下颌。一股极淡的、冰冷的异样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夜溪!夜溪!”他压低声音,急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双手用力却又不失分寸地摇晃着她单薄的肩膀,“醒醒!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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