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隐躺在冰冷的硬榻上。他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潭底部,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都被左肩箭伤那撕裂骨髓的剧痛和右掌心那仿佛被无数细针攒刺、啃噬的恐怖感觉狠狠拽回深渊。
那双墨玉寒星般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因剧痛和失血而显得异常浑浊,却依旧在睁开的瞬间,爆射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令人心悸的警惕与冰冷!
他下意识地想动,左肩被厚厚包裹的伤口瞬间传来刀割般的剧痛,而右手…那只被层层包裹、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右手,掌心深处传来的、如同活物啃噬骨髓的阴寒剧痛,
“醒了?”
一个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疲惫却又蕴含着山雨欲来般暴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摩擦,在昏暗的床榻边响起。
萧隐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因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模糊,但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坐在阴影里的人影——李允贤。
他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榻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攫住墨九刚刚睁开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强行压抑的颤抖:
“告诉朕!昨夜…废弃兵械库…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隐的呼吸依旧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肩的箭伤和右掌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剧痛。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陛…下…”
“说!”
李允贤猛地一声低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最后的咆哮!
“一字不漏!给朕说清楚!毒箭!那淬了蛊毒的剑!是不是太子指使的?!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勾结了西域邪教?!
李允贤的眼中充满了血丝,那目光不再是审问,更像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的乞求。
他需要真相,却又无比恐惧那真相!他害怕从萧隐口中,再次听到那个将他彻底打入深渊的名字!
萧隐看着眼前这位濒临崩溃的帝王,那双因剧痛而浑浊的墨玉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有对帝王威严崩塌的漠然,有对自身处境的冰冷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沉寂。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
“昨夜…亥时三刻…”
萧隐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重伤之下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翊王殿下…于废库…查获王忠血书…罪证…指向东宫…军饷…”
李允贤的呼吸骤然屏住,浑浊的瞳孔缩紧。
“陆霆…自废甲堆中…暴起…”萧隐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抵抗右掌那钻心的阴寒剧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弩箭…淬‘蚀骨锈’…直射殿下…后心…”
李允贤的身体猛地一颤,枯瘦的手指再次死死抠住了榻沿!
“臣…挡箭…”萧隐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左肩…中箭…”
“然后呢?!
李允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尖锐,“那剑!那淬了蛊毒的剑!是不是他?!是不是太子让他用的?!
萧隐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被厚厚包裹、如同死物般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那目光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残破武器的漠然。
“陆霆…持剑…刺殿下心口…”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剑…淬毒…幽蓝…非寻常锈色…臣…抓剑…”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刻骨铭心的瞬间,右掌包裹的布条下,仿佛有活物在伤口深处微微蠕动,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痒和剧痛!
他的额角青筋瞬间暴起,身体因剧痛而猛地一弓!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一声闷哼压了回去!只有那骤然急促的喘息和瞬间浸透额发的冷汗,暴露了他此刻承受的酷刑!
“臣…徒手…抓其剑刃…”萧隐的声音带着一种钢铁般的隐忍和冰冷的确定。
“剑锋…阴寒刺骨…触之…如万蚁钻心…非中原…所有…
他猛地抬起眼,那双布满血丝、因剧痛而显得异常明亮的墨玉眸子,如同穿透了生死界限的利刃,直直刺向李允贤浑浊而惊骇的双眼,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证词。
无声的证言,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
残破的身躯,比任何控诉都更触目惊心。
那包裹在布条下、被蛊毒啃噬的右手,便是这帝国黑暗真相最无声也最惨烈的烙印。
李允贤瘫在椅子里,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破布娃娃,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喉间破碎的呜咽,证明他还活着。
真相,如同最毒的利刃,已将这垂暮的帝王,连同他摇摇欲坠的帝国,一同钉在了耻辱与毁灭的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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