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终于从账册上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迎上她愤怒的眼眸,里面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沉凝的、理所当然的冰湖。“契约第一条:人前扮演,需滴水不漏。若连日常起居都分府而治,何来‘默契’可言?若被东宫探子发现,你我分食不同灶火,岂非授人以柄?”
他放下账册,身体微微前倾,玄色的阴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夫人莫要忘了,你我如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东宫欲除你我而后快,任何细微破绽,都可能成为致命一击。这‘戏’,要演,就得演全套。从里到外,彻彻底底。”
他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月白旧衣,意有所指:“夫人这身衣裳,也该换了。明日,会有锦绣阁的绣娘来为夫人量身裁衣。‘侍郎夫人’的行头,总不能太过寒酸,落人口实。”
云映雪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培养默契?分明是借机掌控!用刑部的卷宗、用锦衣玉食、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将她牢牢困在他划定的“戏台”之上,动弹不得!
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冷硬俊美却可恶至极的脸,再看看案头那柄被冷落的小算盘,一股属于商贾的、被侵犯了领地的怒火混合着绝境中滋生的狡黠,骤然冲散了单纯的愤怒。
好!你要演全套?要“培养默契”?
可以!
但账,得算清楚!
云映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缓缓坐回椅中。脸上愤怒的红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唇角还勾起一抹属于算盘才女的、精打细算的弧度。
她不再看谢砚之,也不看那碍眼的砂锅和卷宗。她伸手,极其郑重地,将书案中央那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的算盘,拉到了自己面前。
“噼啪!噼啪!噼啪!”
清脆而密集的算珠碰撞声,如同骤雨敲打玉盘,瞬间在书房内炸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响亮!
谢砚之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翻飞的指尖上。
云映雪置若罔闻,全神贯注,指尖在算盘上幻化出残影:
“其一,场地占用费!” 她声音清冷,语速飞快,“书房一隅,存放刑部机密卷宗,此乃重地!按京城最上等库房租赁市价,日租十两!自今日起计!”
算珠疾飞!
“其二,仓储管理费!” 指尖不停,“卷宗保管,防火防盗防虫蛀,责任重大!按皇家秘库管事俸禄折算,日费五两!”
“噼啪噼啪!”
“其三,能源损耗费!” 她目光扫过那个巨大的红泥炭炉和砂锅,“炭火、汤水,所耗不菲!按市价……”
“其四,人力服务费!阿福需额外打扫整理卷宗区域,精神压力倍增!补贴日银二两!”
“其五,精神补偿费!刑部卷宗煞气过重,影响民女休养,加重迦南之毒!日补纹银……二十两!”
“其六,形象管理费!锦绣阁裁衣,非我所愿!此笔开销,当由谢侍郎全额承担!另,因被迫更换‘侍郎夫人’行头,原有衣物可能闲置,折旧损失……”
“噼啪噼啪噼啪!”
算珠如同狂风暴雨般跳跃、碰撞、进位!
云映雪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条条款款,分毫必争!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算珠,狠狠砸向对面那个始作俑者!
谢砚之起初还面无表情地看着,听着。随着那算盘声越来越密集,条款越来越“匪夷所思”,金额越来越庞大,他那万年冰封的冷峻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那冰层之下,似乎有极淡、极快的笑意和……无奈?一闪而逝。
终于,云映雪指尖在算盘上猛地一划!
“唰啦——!”
所有算珠瞬间归位!一个庞大到足以让任何富商肉疼的数字,清晰地定格在算盘之上!
“以上,” 云映雪微微喘息,迦南之毒带来的眩晕感因这番“剧烈运动”而有些加剧,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扳回一城的锐利锋芒,直视着谢砚之,“为谢侍郎今日‘培养默契’之举,所产生之额外开销!日结!概不赊欠!”
她将算盘往前一推,那串冰冷的数字直逼谢砚之眼前:
“谢侍郎,是现银?还是……刑部银票?”
书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有那红泥炭炉上的砂锅,还在不识趣地“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鸡汤香气与卷宗的冷冽、算盘的锋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诞而紧绷的氛围。
谢砚之的目光,从算盘上那串天文数字,缓缓移到云映雪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泛红、却写满“寸土不让”的倔强脸庞上。他沉默着,那沉默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许久。
久到云映雪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或者冷言呵斥。
他却忽然,极其缓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墨色令牌——刑部侍郎的玄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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