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铅灰色的,沉沉地压下来。雪,不再是飘洒的绒花,而是扯絮般、密密匝匝地往下砸。风卷着雪粒子,发出凄厉的呜咽,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
破晓时分,天色混沌未明。林府那两扇沉重的、象征权势的朱漆大门,在风雪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快滚!别脏了林家的地界!”管家林福尖利刻薄的嗓音穿透风雪,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
两个昨夜按手印的粗壮婆子,一左一右,如同驱赶牲口般,粗暴地将沈微婉推搡出了大门。力道之大,让她一个踉跄,几乎抱着安儿一头栽进门外厚厚的积雪里。
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她身上那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秋布夹袄。袄子早已失去保暖的功能,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冷得像一层铁甲。她赤着脚,只趿拉着一双露着脚趾的破旧单鞋,脚趾冻得青紫,瞬间失去知觉,深深陷进冰冷的雪泥中。
唯一还算暖和的,是她怀中紧紧包裹着安儿的——那件她仅有的、棉絮同样板结发硬的旧棉袄。她用尽一切办法,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呼吸急促的小脸。安儿在昏睡中,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锣般的嘶声,在呼啸的风雪中几不可闻。
“少奶奶……不,沈……沈娘子!”一个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在门缝里响起。
是她的贴身丫鬟小荷。她瘦小的身影被门后的阴影吞没大半,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她趁着管家林福不注意,猛地将一件半旧不新、但明显厚实许多的深蓝色棉袄塞了出来,试图塞进沈微婉怀里。
“快穿上!这个暖和些!还有……”小荷的声音哽咽,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两个硬邦邦的杂面饼子,“拿着!路上……”
“作死的贱蹄子!”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管家林福眼疾手快,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打在小荷的手腕上。
“啪!”的一声脆响,那两个杂面饼子应声飞出,掉落在门外的雪地里,瞬间被落雪掩埋大半。
“啊!”小荷痛呼一声,捂着手腕缩了回去,眼中满是恐惧。
林福劈手夺过那件深蓝色棉袄,看也不看,狠狠掼在地上,抬脚便重重踩了上去,靴底的污雪泥泞瞬间玷污了那抹深蓝。
“吃里扒外的东西!府里的东西也是你能随便给的?”林福指着小荷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滚回去!再敢多事,仔细你的皮!”
他骂完小荷,又转向门外的沈微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驱赶:“还不快滚!等着冻死吗?带着你那病秧子,有多远滚多远!别死在门口污了林府的风水!”
朱漆大门在他身后,带着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决绝,轰然关闭!
“砰——!”
那一声巨响,沉闷得如同丧钟,重重敲在沈微婉的心上,也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个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巨大的门环撞击着厚重的门板,发出嗡嗡的回响,很快又被风雪的呼啸淹没。
风雪瞬间将她吞没。
她孤零零地站在林府高耸的台阶下,身后是紧闭的、冰冷无情的朱门,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深不见底的雪野。天地苍茫,风雪肆虐,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和怀中滚烫却微弱的孩子。
刺骨的寒冷像无数细密的钢针,穿透单薄的衣衫,扎进她的每一寸皮肤,钻进她的骨髓。脚底的雪泥迅速吸走仅存的热量,冻得她双腿麻木,几乎站立不住。寒风卷着雪粒子,无情地抽打在她脸上、脖颈上,刀割一般。单薄的身躯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如同一株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枯草。
门内,隔着那厚厚的朱漆大门和高高的院墙,一阵隐隐约约的、属于女子的娇媚笑声,裹挟着暖阁熏香的气息,被风断断续续地送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男人低沉而带着宠溺的呵斥,模糊不清,却足以让门外的沈微婉听得真切。
是柳如眉的笑声。
是林文轩的声音。
那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穿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原来,在她被推入这冰天雪地的炼狱之时,门内的暖阁里,她的丈夫正与新欢调笑,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温存与生辰的余欢。
巨大的讽刺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安儿,仿佛那是她在这绝望冰原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孩子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棉袄传递过来,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成了对抗这无边酷寒的唯一热源。
茫然。
无边的茫然像这漫天大雪,覆盖了她的意识。
去哪里?
天下之大,风雪茫茫,何处能容身?何处能求一碗热汤,救救她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儿?娘家?沈家早已败落,父亲获罪流放,母亲郁郁而终,哪里还有她的归处?昔日的闺中密友?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谁会收留一个被林家休弃、还带着病弱稚子的弃妇?只怕避之唯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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