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县委大院,玉兰花攒着劲儿地开,白的像堆雪,紫的像凝霞,风一吹,花瓣打着旋儿落,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季秋水抱着一叠刚核完的文件匆匆走过长廊,高跟鞋敲在水磨石地上,嗒嗒嗒的响。经过老王头办公室时,那扇总是虚掩着的木门今天敞得格外开,她不经意间一瞥,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老王头正蹲在地上收拾纸箱,背有点驼,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他手里拿着块抹布,正细细擦着桌上那个旧茶缸——缸身是褪了色的军绿色,边缘磕掉了好几块搪瓷,露出底下的黑铁皮,唯一清晰的是"为人民服务"五个金字,被摩挲得发亮。这茶缸跟着老王头三十多年了,从他进县委办当通讯员那天起,就没离过手。
"明天就退了?"季秋水站在门口,声音有点发颤。
老王头回过头,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可不是嘛,到站喽。"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丫头,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几本旧书,扔了可惜,留着占地方。"
办公室里已经空了大半,靠墙的文件柜搬空了,露出后面墙壁上淡淡的印痕,那是三十多年来文件柜压出的印记。几个年轻同事正忙着把纸箱往推车上搬,动作轻手轻脚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桌上的台历停在昨天,红圈把"4月15日"圈得格外醒目——那是老王头的生日,也是他退休的日子。
"师傅,"季秋水放下文件,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想帮忙,却被老王头拦住了。
"别沾手,都是灰。"老王头按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纸,"明天上午九点,会议室,我给大伙念叨念叨这些年的事儿。"他顿了顿,眼里闪着光,"也算是我的'最后一课'吧。"
季秋水看着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想起七年前刚进县委办时,自己还是个连文件归档都弄不清的毛丫头,是老王头手把手教她区分"请示"和"报告"的格式,教她开会时要坐在哪个位置,甚至教她给领导端茶时杯把要朝向哪个方向。那时她总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王师傅",办公室的人都笑她是老王头的"小尾巴"。
"我一定到。"季秋水吸了吸鼻子,赶紧别过脸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县委办的小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长条桌两边坐满了人,连后排都加了折叠椅。季秋水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帮着摆水杯、调试麦克风。她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横幅,红底黄字写着"王守诚同志光荣退休座谈会",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九点整,老王头走了进来。他穿了件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个牛皮纸笔记本。身后跟着代县委书记、县长李建国,县委副书记解来峰,还有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张建军。三位领导都穿着便装,脸上带着笑意,不像开会,倒像串亲戚。
"老王,你是主角,坐前面。"李建国拍着老王头的肩膀,把他往讲台边推。
老王头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李书记您坐。"
"今天你最大。"张建军笑着把他按在讲台前的椅子上,"我们都是来听您上课的。"
会议室里哄地笑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季秋水注意到,李建国和老王头说话时,一直微微欠着身子,那是晚辈对长辈才有的姿态。她后来才知道,李建国刚才参加工作时,老王头已经是综合科的科长了。
等大家都坐定了,张建军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今天咱们聚在这儿,是为了送一位老战友——王守诚同志光荣退休。"他指了指老王头,"老王在县委办干了三十八年,从通讯员到科员、科长,把一辈子都献给了这份工作。今天咱们不听汇报,就听老王讲讲心里话,大家欢迎!"
掌声雷动,老王头站起身,对着大家鞠了一躬。他走到讲台上,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又放下,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开口:"同志们,领导们,刚才建军说我干了三十八年,我自己都没算过。"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只记得刚来那年,我才22岁,穿个的确良衬衫,站在大院里连话都不敢说。"
台下又是一阵笑,不少老同事都跟着点头,想起了当年的光景。
"今天站在这儿,心里头五味杂陈。"老王头的声音低沉下来,"临走前,想跟大伙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都是这些年攒下的经验,对不对的,大伙多担待。"
他翻开手里的牛皮纸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字,纸页都泛黄了。
"第一,要守得住底线。"老王头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县委办是啥地方?是县委的'窗口',是上传下达的'枢纽'。咱们手里过的文件,嘴里说的话,都可能影响到一个决策,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这底线要是守不住,害人害己。"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九九二年那会儿,我在综合科当副科长。有回一个乡镇报上来的灾情报告,明显掺了水分——明明淹了五十亩地,写成了五亩;明明倒了三间房,写成了一间。为啥?怕担责任,想少领救济款,显得自己工作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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