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踏着清冷的月色回到坤宁宫时，寝殿内依旧留着一盏温暖的灯。舒云并未安寝，只穿着一件素软的寝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显然是在等他。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玄烨眉宇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释然、激动与深深慰藉的神情，与她傍晚时分见到他时又有所不同。她放下书卷，起身迎上前，柔声问道：“皇上与祚儿谈完了？可是……定了？”
玄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执起她的手，引她一同坐到榻上。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紧紧包裹着她的手，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传递某种重大的决定和澎湃的心绪。
“云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喜悦的震颤，“朕刚刚，将大清的未来，彻底地、放心地，交到我们的儿子手中了。”
舒云的心猛地一跳，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闻，仍觉震撼。她反握住他的手，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玄烨将方才在养心殿与太子的对话，缓缓道来。当他说到太子主动提出要赦免圈禁的兄长，并打算重用胤禛和胤禵时，舒云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祚儿他真的这么说？”舒云的声音带着惊喜与一丝迟疑。她深知当年那些争斗的惨烈，也明白此举需要何等的胸怀与魄力。
“千真万确。”玄烨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无比骄傲的光芒，“云儿，你我都知道，那需要多大的气度。他不是妇人之仁，他是真正的帝王胸襟！化干戈为玉帛，化戾气为祥和，将可能的内耗转化为助力！朕在他这个年纪，未必能有如此见识和魄力！”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他看得比朕更远，想得比朕更周全。他不仅要守住江山，更要让这江山在他的手中，变得更加稳固、更加和睦、更有活力！朕听着他侃侃而谈，看着他沉稳坚定的眼神，朕就知道，朕可以毫无牵挂地放手了！”
舒云听着丈夫激动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欣慰与自豪，她仿佛也亲眼看到了儿子那高大可靠的身影，听到了他那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但嘴角却高高地扬起，那是一个母亲最为骄傲和幸福的笑容。
“好……真好……”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用力地回握玄烨的手，“我们的祚儿……他真的长大了……长大了……”
她想起胤祚幼时体弱却聪慧的模样，想起他在乾清宫初露锋芒时的震惊朝野，想起他一步步变得沉稳干练……过往的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最终奔流到海，成就了如今这个足以令他们完全放心、无比自豪的帝国继承人。
玄烨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变得无比温柔：“所以，云儿，我们可以真正地为自己活一次了。朕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遍这大清的山山水水。以前是皇帝，身不由己。如今，朕即将是太上皇，你是太后，我们再无束缚。朕带你下江南，去塞北，去看我们儿子治理下的、更加锦绣的河山，可好？”
舒云仰望着他，泪光后的眼眸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星辰，璀璨明亮。她投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用力地点着头：“好……臣妾跟着皇上……不，是玄烨，跟着玄烨，你去哪里，臣妾就去哪里。”
这一刻，她不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也不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他们只是玄烨和舒云，一对即将卸下重担、彼此相依、要去实现年少时未能尽兴的携手同游之约的寻常夫妻。
坤宁宫的烛火温柔地跳跃着，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静谧而圆满。
翌日，一道震动朝野的圣旨自乾清宫颁出，明发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御极数十载，夙夜兢兢，幸得祖宗庇佑，四海升平。今皇太子胤祚，仁孝聪慧，睿智天成，器宇深凝，承祧袭庆，朕心甚慰。仰承天眷，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历政多年，克明克类，允文允武。朕倦勤思逸，欲高蹈逊位，颐养天年。皇太子仁德着闻，天命所归，宜即皇帝位。着钦天监择吉日，举行禅位大典。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一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荡起层层涟漪。朝臣们虽早有预感，但真当这一天来临，依旧心潮澎湃。
无人提出异议，太子胤祚多年的监国理政，早已赢得了满朝文武的由衷信服。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都迅速投入到新帝登基大典的紧张筹备之中，处处洋溢着一种新旧交替的庄严与勃勃生机。
坤宁宫内， 却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沉浸在一片静谧而略带感伤的氛围里。
舒云正指挥着宫人，仔细整理着库房里那些属于皇后的宝册、印玺、朝服、冠冕。这些象征着无上尊荣与权力的物件，很快就不再属于她了。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顶沉甸甸的、缀满东珠宝石的朝冠，目光有些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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