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走后,雨季来了。
雨下得不大,但断断续续,几天不见太阳。空气湿得能拧出水,墙角台阶都长了青苔。
若曦的膝盖开始不舒服,是那种下雨天就会有的、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酸。她没多说,只是晚上用药水泡脚的时间长了点。
睡觉时,胤祯的手会习惯性地搭在她膝盖上,掌心热烘烘的。
弘明也蔫了,出不去门,在屋里闷得慌。若曦找了些硬纸壳,裁成整齐的小方块,每面涂上不同的颜色,教他认。又用线把方块穿起来,让弘明搭着玩。弘明很喜欢,能坐在炕上摆弄好久,搭出些歪歪扭扭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胤祯有时过来看,觉得挺有意思:“这比九连环简单,小孩也能玩。”
“随便弄的,给他解闷。”若曦低头整理被弘明扯乱的线。
雨下久了,庄子里送来的菜也不新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若曦试着发豆芽,腌泡菜。有次还照着模糊的印象,用铁锅试着烤了次饼。火候不好掌握,第一锅有点焦,第二锅就好多了。饼子外面脆,里面软,有点甜味。
胤祯就着粥吃了一张,看了看她:“这饼子味道特别,不像这边常吃的。”
“书上看的法子,试了试。”若曦把一小块吹凉了递给弘明。
胤祯没再问。他习惯了若曦时不时有些不一样的主意,管用,也不多解释。
雨停的间隙,胤祯会去坡地看那些果树,怕积水把根泡烂。回来时裤脚总是沾满泥巴。若曦提前烧好热水,备好干净衣服。有时他累得不想动,若曦就蹲下帮他把脏靴子脱了。
胤祯低头看着她专心解鞋带的样子,心里很稳当。这日子没什么光彩,忙忙碌碌,都是琐事。但他觉得实在,每一件事都和自己有关,能看到结果。
这天,庄子管事来报,说山下河水涨了,冲垮了一段小桥,有个老农过河摔伤了腿,请了大夫,但缺几样药。
胤祯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他对若曦说,“可能回来晚。”
“路滑,带上两个人。”若曦说着,转身去屋里拿了个小布包出来,“里面有些止血的药粉和干净布条,你先带上应个急。”
胤祯接过揣好,看了她一眼,匆匆走了。
天完全黑透他才回来,衣服头发都带着湿气。若曦一直等着,饭菜在锅里温着。
“人怎么样了?”她一边帮他脱湿衣服一边问。
“桥找人修了。那老农腿断了,已经接上,用了你给的药。”胤祯洗了把脸,坐下喝了口热汤,才接着说,“你那药粉止血清得快。庄子里凑了些药,暂时够用了。”
“人没事就好。”若曦在他对面坐下,也开始吃饭。
外面又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敲在瓦片上。
“四哥那天来,”胤祯忽然说,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点闷,“他说他梦见你……在宫里,情况不好。”
若曦夹菜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把一筷子青菜放进他碗里:“都是以前的事了。”
“他说他不会再来了。”胤祯看着她,“还问,他是不是做错了。”
若曦慢慢吃着饭,过了一会儿才说:“坐在那个位子上,很多事没法说对错。他选了他的路,我们选了我们的。各自走下去就行了。”
她说得很平淡,像在说今天下雨一样。那些激烈的往事,好像已经被时间磨得没了棱角。
胤祯看着她平静的脸,知道她是真的不想了。不是忘了,是放下了,不让过去影响现在。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她。
“菜要凉了,快吃吧。”若曦说。
“嗯。”胤祯不再说话,低头吃饭。热汤喝下去,身上暖和了,雨夜带来的那点疲倦也散了。
弘明早就睡着了,小身子蜷着。团团也在它那个能遮雨的小棚子底下,抱着根竹子睡得正香,偶尔哼哼两声。
雨季终于过去。天空又高又蓝,阳光亮得晃眼,风里带着干爽的草叶香气。
坡地上的桃树李树,叶子边缘开始泛黄,但枝头沉甸甸的,挂满了果子。桃子由青转红,表皮蒙着一层细密的绒毛;李子则是深深的紫黑色,结得密,把枝条都压弯了。这景象比春天花开时更让人觉得实在,欢喜是沉甸甸的,看得见,摸得着。
胤祯这些天格外忙碌,带着庄子里的农户,还有府里能抽出手的下人,开始摘果子。这不是精细活,但讲究手脚利索,轻拿轻放。几架长梯子靠在树边,壮实的汉子爬上去,小心地避开枝桠,把熟透的果子一个个摘下来,递给下面的人。女人们和半大孩子则在树下铺开干净的粗麻布,接过果子,分门别类放好。熟透的、马上能吃的放一边;还硬着的、能存放几天的放另一边;有虫眼的、磕碰了的,单独挑出来。
若曦也带着弘明来了。她不上去摘,只在一旁看着,偶尔提醒一句“那边枝头还有几个红的”、“小心别晃,熟透的容易掉”。弘明可闲不住,在铺开的麻布边跑来跑去,试图帮忙,结果多半是帮倒忙,把摆好的果子又碰乱了,惹来大人们善意的笑声。他也不恼,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有些软的桃子,跑到若曦面前:“娘,这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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