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昨儿谢老夫人吩咐曹嫲嫲往张府传话,虽没敢详提缘由,然底下人匆忙忙去,神色肃穆请的是“盼老祖宗得空相叙”,张太夫人立时知道内情不小。
赶巧近日她身子骨舒泛,天道又好,四处亮亮堂堂莺莺燕燕翠翠红红样样宜人,不过是京中近处走动,香车软榻躺一程的工夫,哪有不得空的。
立时应了声,又当着谢府丫鬟面儿吩咐自家管事去排人备马,隔夜后赶了个早儿,辰时堪堪过半,便与谢老夫人坐到了一处,如此特递了吩咐给渟云,不必前来陪同早膳。
再问过张太夫人来路,且说是在马车上略用了些茶水点心,还没正经用过东西,丫鬟赶忙添了几样粥米小菜,伺候往俩位老太太跟前各添了些。
吃食饮用备妥,谢老夫人稍稍使了个眼色,各人随侍的丫鬟婆子都退到了外头,仅留着俩个最亲近嫲嫲,亦是往远处站了几步,既能及时听见祖宗传唤,又能留意到外头动静。
如此谢老夫人方把“陶姝所言”讲了一遍,半是厌烦半是无奈道:“就是这么个模子了,你家沾着圣人三分血,你与我交个底,而今究竟是个什么局势。”
“天象之变,岂有人力可及?”张太夫人来之前早有预料谢老夫人是有要事私话,却全未料得是这个,一时震惊难掩,手上勺子粥水用也不是,倒也不是,就那么悬在碗沿处,热气丝丝缕缕往上攀。
“是吧。”谢老夫人在旁人面前尚有顾忌自持,唯对着张太夫人老友多年,同是不设防备,昨夜辗转尽数浮到了眉间脸上:
“她要单说个蓍草倒悬,我必与范府大娘子透个口风,这离着月二十七还有十来日,不信满朝文武圣君,要由着个黄口小儿装神弄鬼。
可这太白昼见一事,有或有,无或无,谁敢夸口肯定呢。
真就明儿着人拿她下狱,数典问罪午时即砍了去,等得月二十七见此天相,对家借此事参本奏章,谁知圣人如何裁决?
莫说事后如何裁决,她爹安乐公是前车之鉴,就算下了大狱,圣人没准还舍不得拿了性命,要等月二十七天意论断,但得天恩说要留人,私下估计也没胆子手脚。
我是摸不透,别是我摸不透,”谢老夫人往外努头,“昨晚问我家那个,他也摸不透了,圣人怎么个意思,究竟属意哪一个呢,朝野上下,都说是晋王啊。”
张太夫人沉思未答,谢老夫人不满催道:“我着人请你过来,你就与我空坐?”
“我是不信的,”张太夫人摇了摇头,思索道:“天相无定,何况干系重大,清绝真人小小年纪心思过人,怎会把话传你这来。
有道是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她不会不懂的。”
“那可就得说到另一场了。”谢老夫人喘气翻了个白眼,将渟云原话讲来,另道:“真让她说着了。
想要急功冒进,怕晋王后面得不了位,急流勇退倒戈,又怕晋王得了位,还真是上不得,下不得,除了静观其变,没个妥当法子。
上月间那场乱子你我也瞧着了,她大了,年岁大了,胆子大了,心眼大了。
心大些治得,偏手腕也大了,我实留不得。
先儿问过你,你说合配麻烦,巧了宋府里那姓姚的想给她娘家侄儿寻一个,离京远些我也放心。
这会子你听了,我就再问一回,与你家,合不合配?”
“话是她说的?”张太夫人愈发震惊,索性丢了勺子,愣得一阵,只觉听着了什么弥天荒唐,忍不住失笑。
“是了,她说的,怪了,她怎说的出口,”谢老夫人且奇且气,讽刺里带着些许嫌恶:
“我是不信世间有哪样文曲武曲下凡,天纵地纵英才,能让她一个十四五足不出户的小儿七巧心思。
难保不是陶府那妖道教了,故意叫我难堪,她是安乐公屋里人,又跟宫里走的近,耍些肚肠,我倒乐得给她拍巴掌叫个好来。”
“配....”张太夫人一个字拖的老长,尾音却是蓦地断口,笑道:“不是了不是了,不是陶家娘子教她的,是她自个儿看的。
你与我.....”她先指自个儿,又指谢老夫人跟前粥碗,“我与你,是当局者迷。
她,她是旁观者清啊。”
谢老夫人一双眼下意识跟着张太夫人手指看到近处桌面,天青瓷碗盛得七八分满荷绯浓稠,些许雪白芽点点缀其间,约莫是庄户新供弧粟熬的胭脂米。
因她烦忧,分毫未动,已失了大半热气,死水样衬得碗面流光都像是渗绿霉,谢老夫人抬手拿起旁边小碟里搁着的勺子伸进碗里轻搅了一圈,失了素日那份高高在上,感叹声道:
“你说是就是吧,你是天家,我是臣妇,能怎么着呢?”
张太夫人反生开怀,哈哈两声道:“你个老货不如还不如以前,怎么了,老昏头了。”
“以前坐的低,不怕摔。”谢老夫人往嘴里喂了一勺,缓缓吞下道:“现儿在高处久了,最知道摔下去是个什么下场,哪有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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