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很欣赏柏言。
如此年轻却不骄不躁，山涧溪流一般从容淡然，却又并非是个耿直迂腐只知读死书的人。
他看待世事通透，胸中自有丘壑。
这样一个人，注定不会是无名之辈。
若不能收做自己人，迟早都会成为萧清晏的绊脚石。
“赵王已死，不知君实之后有何打算？”
柏言说道：“君实已有三年未曾归家，前几日收到兄长书信，得知他远离家乡去了别处落脚，心中很是挂念，想先去看望看望，至于其他，尚且不知。”
萧清晏又问：“不知令兄迁往何处安身？如今到处都不太平，一人行路难免危险，可需要我派人护送？”
顺便也可以打探打探柏言的身家底细。
柏言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萧家主的好意，君实铭记在心，不过不必了，君实自会当心。”
“也好。”
萧清晏不好再强求。
来日方长。
她从腰间解下一块碧玉，上面刻着崖壁松柏，苍翠挺拔。
“君子佩玉，这玉佩赠予君实，就当是临别之礼，希望你我还有再见之期，来日君实若有难处，也可执此玉佩来寻我，萧清晏必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柏言一怔，双手接过：“多谢萧家主。”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缺月挂枝，星辰寥落。
萧清晏亲自将柏言送到书斋后门，又将一个包袱送给他。
“这里面是三卷书，另有些盘缠干粮，还望君实莫要推辞，一路珍重。”
萧家家主送出的书卷，必是世家珍藏。
而所谓的盘缠，也必然不是铜钱几个，碎银几两。
这是绝对的厚待，说是厚恩也不为过。
柏言将碧玉佩收入怀中，接过了包袱：“多谢萧家主，柏言告辞了。”
灯笼摇曳，年轻人的身影渐渐走远。
庄老从屋内走了出来：“此子的确不凡，但郎君深情厚谊若此，他还是一走了之，没有表现出要投效的意愿，郎君就不怕错失良才，将来狭路相逢，多了一个棘手的敌人？”
萧清晏站在楷树下，仰头望夜空浩渺，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终有一日，她会让天下归心，良将贤臣皆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何须急在一时？
何况，柏言收下了她的馈赠……这何尝不是一种回应呢？
因救驾之功，萧清晏从尚书郎擢升为中书侍郎，二哥萧清煜被封为广陵刺史。
洛京城一夜之间又改换了新的天地，朝政落入齐王的掌控。
某种角度而言，这也是萧清晏所乐见的局面。
她趁着这股东风，经过半个多月的暗中疏通，终于让齐王以朝廷之名下达了正式诏令，任命云陵王为安南将军，镇守江南。
长久以来，萧清晏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下。
至于御玺遗失这件事，则被齐王强势按下，秘不外宣。
洛京城内不缺聪明人，总有人能看穿萧家的全盘布局。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于是在一个傍晚，萧清晏带着其余萧家族人悄悄离开了洛京城。
景昭元年四月。
青山如洗，绿意盎然。
云陵王在萧清煜大军护卫下，声势浩荡地入主京陵城。
萧清晏终于再次见到了祖父。
她将一份奏疏放在了萧培面前：“原来祖父选定的新君是南郡王世子，可惜让祖父失望了。”
南郡的确是有主之地，它是南郡王的封地。
但众人皆知，南郡王风烛残年，膝下无有后嗣，南郡迟早要落入他人之手。
可就在萧清晏离开洛京前夕，朝廷忽然收到了老南郡王的奏疏。
老南郡王称自己年老病重，希望在自己身故后，由唯一的儿子秦玄舟承袭王位。
没人知道，老南郡王这个儿子是如何冒出来的。
但那一刻，萧清晏终于知道，这便是祖父选定的未来主君。
萧培没有看面前的奏疏，只看着萧清晏：“可惜，棋差一着，让你抢了先，可你让齐王改封南郡王世子为会稽王，助云陵王入主江南，又何尝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今日云陵王入城，大军拥护，的确威风，可他身边可不止是萧家一家独大。”
拥护云陵王的军队，除了萧家，还有颍川顾家。
可惜，萧清晏没能在其中看到那个跛脚谋士洛文鸳。
萧培老神在在，笑道：“云陵王可曾告诉过你，他还与顾家秘密来往？”
“是，此事孙儿确实不知，但政治权谋，不过制衡而已，这种事其实也不算意外。”
大业才刚刚要开始，云陵王却早已经在筹谋着培植多方势力，让顾家、萧家这些势力相互制衡，好稳固他的君权。
这的确多多少少让萧清晏有些失望，灰心。
但也仅此而已。
萧清晏道：“祖父真以为，我会在意此等细枝末节吗？区区顾家而已。”
她只是承诺楷先生，会给大晋宗室一次机会，她会竭尽所能去兑现承诺，扶持云陵王。
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将全部希望和心血都寄付在云陵王一人身上。
萧清晏真正要扶的不是云陵王，而是整个大晋南方半壁政权。
她要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成为江南政权的奠基者，以此为基石，让她在云中坞埋下的火种迅速燃遍天下，彻底改天换地。
云陵王？顾家？
若他们肯乖乖配合，萧清晏自会让他们安安稳稳。
可若是他们非要扑上来做绊脚石，妨碍她的大业。
萧清晏倒是很乐意拿他们的尸骨来铺路。
铺一条属于自己的帝王之路。
深夜。
烛火幽幽跳跃。
萧清晏提笔在信笺上写下一行字：
“烟雨朦胧，正宜同舟共赏，君当归矣。”
窗外细雨绵绵，轻轻敲打着纱窗。
她在信笺末尾描画出一枝并蒂的莲花，最后将写好的书信连同一片花瓣，一起塞入了信封。
从前虽然凶险，但都是在幕后谋划。
可从今日起，她就要真正站在明堂之上，博弈厮杀。
真正的狂风骤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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