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的秋狩大祭,因那位大巫神一经现世即屡显神通,又负天机之名,而使众多观祭者的目光中不自觉地便含带上了无声的敬畏与祈盼。
盼着再次降下神灵,赐下风调雨顺之福——皇帝如是希望着。
他期盼在仅剩不多的时日里,能够得到上天的启示,看到江山延续的希望,消解他心底迷惘,以及那一丝深埋而不敢直视的罪责。
人皇的渴求,众生的祈盼,化作不可小觑的念力,围向祭台上的神秘巫神,随着那百余名巫者的动作忽聚忽散,恰似对鬼神既想靠近触碰又敬畏退却的人心。
风吹响山林,似念力的回响,有不知名的异香扩散荡漾。
越来越多的人闻到了风中的香气,此香并不浓烈,却直入心脑,似山木之清香,夹杂泥土的厚重生机,尾韵有湖海之冷冽咸湿……不厚腻,不讨好,符合世人对天地山海自然之气的混沌想象。
祭火松脂热浪将这香气催化,鼓声与巫唱为此香注入流动之力,天地间仿若有无形磅礴的存在降临。
起初不乏戒备之人,然身处开阔之地,纵是迷香也无法发挥效用,而此香淡薄,无有任何攻击刺激感受,反使人心旷神愉,七窍似被涤净。
众人惊异四望,不辨香之来源,但见上方巫神衣袍飘飘而举,身前彩色珠玉相击,金色面具煌煌生光,而立于朱雀大鼓边的侍神者倏忽引颈,高声吟唱: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此为迎神序曲!
传闻中神鬼欲蹁跹下降时,会有异香满堂!
观祭者心绪被牵动,而玄衣朱裳的大巫在火光围绕中旋身而舞,仰望苍夜,发出高喊:“——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此音嘹亮,直冲云霄,震人心魄。
皇帝面色微变。
若不曾记错,此为屈子之祭曲《大司命》也……莫非大司命之神灵今要降下?
熟知各神灵之职的芮皇后一时也怔住,呆呆看着那舞动的身影。
位于祭台侧前方的一座高阁中,姜负凭栏而望,耳边两缕雪发被风拂起,似流动的月华。
姜负受皇帝相邀参与秋狩、游览上林苑。
然姜负与帝王叹息称,她唯一徒儿因负天机契机,吃了巫、道两家饭,她唯一师弟更是直接坠入邪魔道,师门本源唯独靠她来传承把守,为免师父在棺中不宁,她便不参与今夜巫祭了。
因此只在此阁中远观。
同在的还有冯珠,历年秋狩亦有官员王侯家眷随行,自抵达后,冯珠与姜负便算是形影不离。
冯珠大致知晓女儿此行要做什么,也早已知道了女儿入京后的诸般经历。
而她的经历决定了她不会是一位“息事宁人”的母亲,对待伤害过女儿的人,她怀有持刀去砍的烈烈恨意,自然不可能阻止少微的报复。
遥望祭台上的一点朱影,恰似黑山中升起的赤红太阳,冯珠几分出神,几分骄傲,轻声问:“敢问女君,所制此香何名?”
祭台周围的香气吹不到此处,但姜负制香时冯珠便已见识过。
“倒未及取名。”姜负含笑随口说:“若非要有个名,那便称……山海之魄。”
此香之材取自山与海,她听从小鬼胁迫,制出此香,用以伪造降神之兆。
但在她看来,降神的关键不在此香,而在这小鬼一路劈山断海之下所获取的山海念力。
包裹着薄泥的香丸会在泥壳燃尽后焚出奇香,造出神迹将临之势。
姜负嗅不到那香气,此际远望祭台,见那舞动着的神迹本身,只觉已见神灵下降,不禁趁机与冯珠控诉那败家之狸:“我早说不必制香,偏她犯犟……白费数百金啊。”
此香嗅起来天然脱俗,购买香材却极费庸俗之物。
冯珠抿唇一笑,刚要说话,忽闻低微绵长之异响。
鸣响自祭台方向传来。
姜负耳边随之响起好学小鬼那日问话:【为何南郡山崩,会使京中铜钟自鸣?所谓铜为山之子,究竟算是什么感应?】
【此感应实为音律之应。】她彼时答:【万物皆有律。山崩使地脉颤动,其颤动之律若与铜钟原本之律相和共应,铜钟即生鸣音也。】
小鬼听罢,即又问:【那若隐晦击出与彼相同之律,岂非也可使铜器出现自鸣之象?】
她欣慰点头:【不愧是为师亲传,乃行骗的好苗子。】
祭台上方,曾重新调整过鼓面的朱雀大鼓被击打震颤着。
而令众人惊异的是,三樽代表国器的青铜大鼎忽然无故发出鸣响,此鸣响原本细微,但被风掠过鼎耳,响声即变得尖锐刺耳。
在场者无不色变,自古以来,凡礼器自鸣,皆为不祥兆,更何况出现在祭祀之时!
于这不祥的鸣响中,大鼓旁的侍神司巫尽职尽责地高唱迎接大司命的祭词: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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