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激烈围剿厮杀,北面河滩的喊杀声最先平息,
只余下战马垂死的悲鸣,和伤兵微弱的呻吟,在寒冷的夜风中飘荡。
石虎、王阳、贺赖欢带着一身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的魔神,策马回到林边。
石虎那柄门扇般的大铁戟上,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戟刃缓缓滴落,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声音如同破锣:“王上!
北边的鲜卑崽子,骨头再硬,也架不住咱们人多刀快,
末将带着儿郎们,将他们杀得是干干净净,溜出去的几只耗子,翻不起浪花了!”
石勒眼中精光一闪,急声问道:“可曾擒杀段匹磾那老贼?”
石虎三人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王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笑道:“王上宽心,冲到北面河滩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不过千把骑,
段匹磾那等大鱼,必是藏在后军压阵!末将这便去替王上将他擒来!”
说罢,也不等石勒下令,挺枪呼喝:“弟兄们!跟老子去南边捞大鱼!
砍了段匹磾的脑袋,够咱们吃一辈子功劳!”
两千多羯骑嗷嗷叫着,再次如狼似虎地扑向南面战场。
“王阳!休要抢功!” 石虎豹眼一瞪,
他唯恐段匹磾这颗人头被别人摘了去,连忙大吼一声,也顾不上疲惫,
便又提着沉重的大戟,带着本部人马,也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
李晓明看着南面平原上,夔安那万余铁骑形成的庞大包围圈,如同巨蟒般绞杀着陷入其中的鲜卑残兵。
火光映照下,只见羯人骑兵如潮水般汹涌,鲜卑骑兵则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零星闪烁,迅速黯淡下去。
石虎和王阳两支生力军的加入,更是让这场围歼战,彻底失去了悬念,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夔安肥胖的身躯,在马上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
手中那根锈迹斑斑、粗大沉重的矛头狼牙棒,每一次抡起都带着沉闷的破风声,
但凡沾着碰着,无论是人是马,皆是筋断骨折,化作一滩肉泥!
石虎更是如同疯虎下山,大铁戟舞得如同风车,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无人能挡其一合!
刘征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指着战场,对身旁的李晓明悠然笑道:“陈将军,如何?
老夫先前所言不虚吧?哪有什么甲骑铠马?不过是些轻装送死的杂鱼罢了!”
石勒也捋须微笑,志得意满:“此战虽杀鸡用了牛刀,却也打得干净利落!陈卿排兵布阵,功不可没!”
然而,徐光那双精明的绿豆眼,在战场上扫视几圈,眉头却渐渐拧紧,
他凑近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尖锐:“嗯……王上,刘常侍,二位且慢高兴。卑职观此战,甚为蹊跷!
段匹磾没有甲骑铠马也就罢了,怎地连人数也对不上?
北面河滩歼灭千余,林间大道斩首数百,而眼前南面平原被围杀的,依卑职估算,最多不过一两千骑!
探马先前可是多次奏报,段匹磾此番南下,足有五千精骑!
那剩下的两千骑……连同段匹磾本人……去了何处?”
李晓明闻言,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沮丧对石勒道:“唉……王上,卑职先前也有疑虑,如今看来……
恐怕段匹磾这个老狐狸,去了厌次城,就没再离开!
他将那赖以翻盘的重甲铁骑主力,全都藏在了城中龟壳里,只派了这些轻骑前来救他兄弟!”
石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转头看向李晓明,又看看徐光,眼神中失望和焦虑:“什么?!段匹磾没来?!那……
那甲骑铠马……也在厌次城中?!”
徐光立刻接口,火上浇油,做出忧心忡忡状:“正是如此啊王上!
即便我们将眼前这些鲜卑轻骑斩尽杀绝,可段匹磾和他那两千重甲主力,尚在厌次城中,
依托坚城,毫发无损!
咱们先前在城下损兵折将的僵局……只怕……又要重演了!这可如何是好?”
石勒的眉头瞬间又皱起了个疙瘩,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李晓明身上,难掩心中的烦躁。
李晓明心中也觉得冰凉......
为了救那数万汉民百姓,几乎将性命拼上了,
他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布下这桑林杀局,打了一场大胜仗!
可到头来……仗是打胜了,段匹磾未擒获,主力尚存,厌次城依旧固若金汤!
自己得石勒看重,性命是暂且无忧,
但徐光必定会趁机发难!
石勒心急火燎下,先前被大胜压下的屠戮汉民之念,必然再次抬头,甚至变本加厉!
那数万百姓……怎么办?!
就在他心乱如麻,彷徨无计之时,
南面平原上的最后一点抵抗,也被彻底碾碎。
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羯兵们兴高采烈抢夺战利品、割取首级报功的喧嚣。
石虎挥舞着滴血的铁戟,夔安扛着沾满黄白脑浆的狼牙棒,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兴冲冲地策马归来。
石虎声如洪钟:“王上!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鲜卑崽子一个没跑掉,全变成柴火垛了!
咱们趁热打铁,这就去砸开厌次城的乌龟壳吧!”
夔安也喘着粗气附和:“对对对!一鼓作气,拿下厌次,此战才算圆满!”
石勒却毫无喜色,不死心地再次追问:“段匹磾呢?你们可曾发现他的踪迹?”
石虎、夔安等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未曾见到那老狐狸的影子。”
石勒一拍大腿,回头看了看众人,发出一声挫败的长叹:“唉——!果然是如此!这可怎么办吧?!”
石虎不以为然地咧嘴道:“王上何必烦恼?
先前厌次城里,全靠邵续那酸丁,和段文鸯那莽夫撑着!
如今一个被擒,一个被锁,剩下段匹磾孤家寡人一个,带着些虾兵蟹将,还能翻出什么浪?
赶紧去取城才是正经!”
徐光立刻摇着麈尾上前,阴恻恻地反驳:“中山公此言差矣!段匹磾非是无谋之辈!
城中尚有数千晋军,足堪守御!
更要命的是,如今又添了他那两千精锐‘甲骑铠马’!
若是大白天在城外平原决战,陈祖发这些奇技淫巧的伎俩,对付重甲铁骑,只怕……嘿嘿,收效甚微!
若要强攻坚城,岂不是又要回到先前死伤枕藉、久攻不下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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