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关闭的院门重又被推开。那进来的人停在门口，听了听院子中的动静，确定无人后，便沿着院墙阴影处，快步朝马厩走来。
曹三被镖师陈大力打了一拳，并没有完全晕厥，只是一时突遭重击，脑袋一时昏晕而已，心里尚有几分清醒。对自己被人捆绑，拖拉到马厩都能有所感知。加之俯身躺在马厩阴凉的地面上，片刻之间，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曹三心中念着那暗中相助陈大力之人，知道这暗中的对手颇有些手段，自己难以获胜，这趟“买卖”肯定是做不成了。当此境地，心中也无懊恼，便只想着寻机全身而退了。
恰在此时，双手反绑，面颊贴地的曹三便见到一双棉布鞋从那院墙阴影中一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人的脚步毫无声息，动作沉稳。只是曹三目力所限，只能看到那人的两条腿，并见不到来者是谁。只隐隐觉得，来人便是方才所见诸人中的一个。
马厩中的曹三看着来人脚步一步步走来，想仰起头看看来人的面孔，却终因两手被反绑得紧，没能仰身看到来人的面目。
曹三心中隐隐有些惶恐，无奈动弹不得，便伏地不动，两眼微微闭着，装作昏迷不醒，看那来人要作何举动。
来人在阴影中停住脚步，又四处看看，确定周遭并无旁人。便放缓脚步走到曹三近前。
曹三微张的两眼看着那双老旧的棉布鞋慢慢走近，从那行走的步态上，曹三猛地想到一人，心中先是一阵松快，料定来人不会伤害自己，进而又是一阵诧异，不知来人所来为何。
那双棉布鞋停在了曹三眼前，那带着黄土的鞋子仿佛要触碰到曹三的鼻尖了。来人慢慢俯下身子，蹲在曹三身前。
曹三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对危险，对死亡早已有了自己独有的嗅觉。在那来人俯身蹲下的一刻，曹三那片刻前的松快与诧异都瞬时不见，只有切身感觉到的，袭身而来的一股杀意。
那来人将一只手放在曹三的脖颈上，那手上热乎乎的，那温度便透过曹三的后颈渗入，却只令曹三觉得全身一阵冰冷。
曹三料不到死亡来临的如此之快，便是方才被人捉住，都未曾想过自己会就此丢掉性命。毕竟，他曹三经历过的生死时刻两只巴掌都数不过来，但都被他闪展腾挪地躲过了。这次也应无例外。
而直到此刻，当死亡确实来临，曹三心中再无侥幸，也再难假意隐藏，猛地在地上挣扎起来，嘴上“啊啊”出声，奈何嘴里紧紧塞了麻布，喊不出声来。
那人并没有急于动手，竟忽然开口说话，声音甚是轻柔和缓，道：“我已经许久没有杀人了。今日杀你，也算是不得已。那客栈的店家处处透着怪异，那柴房木门也反常紧锁着，你说，这一家小店能有什么秘密呢？你想知道么，我是真想知道。”
曹三心中惊惧非常，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那人便将放在曹三后脖颈上的手轻轻下移，在曹三的后背上缓缓按揉起来，嘴上继续道：“若是不杀你，我们匆匆走了，那这客栈的秘密，我便再无知道的可能，那样，我或许会有遗憾的，谁人没有好奇心呢，谁人不想看好戏呢？”
那人嘴上说着，那一只手又移回曹三脖颈上，“杀了你，我便能借机留下来，或许就有好戏看看了。”
曹三嘴上“啊啊”出声，像是回复此人的问话，也像是求饶。
那人忽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落寞低沉，道：“落下杀孽终究是要偿还的。我便是杀孽太重了，这些年一直都只吃素食，算是偿还过往的杀孽，更夜夜向佛祖祷告，以求得宽恕。只是今日却又要动手杀人了，真是万不得已。”
曹三口中“啊啊呜呜”的声音更大了，身子在地上摩挲挣扎。
“你还能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么？”那人的手抚摸着曹三的癞头，声音愈加柔和了，“你杀的那人也定是一直向你求饶吧，你还是下手了，杀了那人，对吧？”
曹三猛地摇着头，声音已经有些微弱无力了。求饶实在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
“安静些吧，我不能多耽搁了。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无奈。你到了那边，也不要太过怨我。得了，闭上眼睛吧，我不会令你太过痛苦的，很快的，很快的… …”
那人的话仿佛有了某种魔力，也或挣扎了许久，曹三身上的力气已经耗尽，心知再无生还可能，心中反而渐渐平静。
曹三不再挣扎了，便如那人所说，缓缓闭上了眼睛，嘴巴张着，大口地吐着气息。
死之将至，曹三脑中一片空白，蓦然想起那些曾经面对自己的临死之人。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便显现在脑中，那些人确是不停地求饶，自己确是并没有放过。
而今，当死之时，那一双双眼睛竟又于冥冥黑暗中显现，空洞冷漠，仿佛是在笑他报应轮回，仿佛是在怜他死期将至，仿佛一个陌生人看着一只将死的街边野狗，没有感情，只是要看他何时死去。
癞头曹三叹了一口气，忽地想到：自己的一生，不正如一只街边野狗么。今日，这曾经可怜，曾经疯狂的野狗，终是要死了。
最后一刻到来时，曹三分明感觉到了一丝畅快，随着那一丝的畅快，屎尿便从自己的粪门，尿口里喷薄而出。终究是一条恶臭的野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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