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上那把他视若珍宝的菜刀，无意识地用拇指反复摩挲着冰冷的刀脊，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厨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水滴声和两个徒弟更加卖力却也更加惶恐的洗刷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因粮食稍足而带来的一丝微弱暖意。
突然，后门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
厨房内的三人同时一僵，脸色煞白，惊恐地互相对视。
“谁...谁啊？！”邹师傅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地朝门外喊了一句，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把菜刀。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开门！空明军！”
邹师傅手一抖，菜刀差点脱手。
“空明军？”邹师傅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
难不成是掌柜的抗拒交粮，他们来搜查酒楼了？
要拿自己几人砍了顶罪？
阿福和阿贵更是吓得缩到了灶台后面，大气不敢出。
“来...来了！”邹师傅颤抖着应了一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过去，手忙脚乱地抽开门闩。
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细雨朦胧中，赫然站立着六名外罩深色雨披的军士。
他们身形挺拔如松，面甲掀起，露出一张张年轻却饱经风霜、毫无表情的脸庞。
眼神锐利如鹰，扫视过来时带着一股冰冷的煞气，仿佛能穿透雨幕，直刺人心。
他们的铠甲上沾着雨水和些许泥点，但武器擦得锃亮，队伍肃立无声，透着一股百战精锐才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为首的是一名队长，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冷峻，一道刀疤从眉骨划至脸颊，更添几分彪悍。
他目光扫过吓得面无人色的邹师傅和后面瑟瑟发抖的学徒，以及一片狼藉的厨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是掌柜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咄咄逼人，但那无形的威压让邹师傅几乎喘不过气。
“小...小人是厨子...掌柜的早...早歇了...”邹师傅舌头打结，点头哈腰，“军...军爷有何吩咐？”
队长目光落在尚有微温的灶台和旁边码放整齐的食材上：“我军执行夜巡任务，需些热食驱寒。不拘什么，要快，要热，要能顶饱。”
“有有有！”邹师傅脑子飞快转动，连忙应道，“灶...灶火还燃着，马上就能做。有...有现成的鸡汤吊子下阳春面，快得很。”
“给您几位切盘酱肉，是晚上刚酱好的，入味！”
“再...再熥几个芝麻烧饼！很快！很快！”
“还有些时蔬，也给您几位炒上。”
他生怕慢了一步就惹来杀身之祸，拣着能最快做好的、稍微像样点的吃食说。
队长点点头：“劳烦快些。就这些，阳春面分量多些，我这几个兄弟饭量大。”
说完，他竟就带着几名亲卫安静地站在门外檐下避雨，丝毫没有闯入厨房的意思。
雨水顺着他们的甲叶和雨披滑落，在地上汇成细流。
他们沉默地站着，如同几尊冰冷的铁塑，只有偶尔转动观察四周环境的锐利眼神，显示着他们的警惕。
邹师傅和阿福、阿贵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三人立刻像上了发条般动了起来。
阿贵手脚麻利地捅开灶眼，鼓风，蓝汪汪的火苗瞬间窜起。
阿福飞快地从面缸里挖出早已醒好的面团，熟练地揉搓、抻拉、甩动，面条如银丝般落入翻滚的汤锅中，动作行云流水。
邹师傅亲自操刀，从深褐色的卤锅里捞出一大块油光红亮的酱肉，刀光闪动，迅速片成薄厚均匀的肉片，码入盘中。
又快手快脚地从另一个锅里捞出几个温着的芝麻烧饼，放入小烤炉里快速加热。
很快，浓郁的鸡汤香气、酱肉的咸香、烧饼的焦香便弥漫在厨房之中。
不过一刻钟功夫，六大碗热气腾腾、汤清面白、上面飘着葱花和一枚油煎荷包蛋的鸡汤面，一大盘切得薄薄的酱肉，一筐外皮焦脆、芝麻香喷喷的烧饼还有几盘鲜艳欲滴的清炒时蔬便已准备停当。
阿福和阿贵一个托着放满面碗的大托盘，一个托着放着清炒时蔬的托盘，邹师傅端着酱肉和烧饼，战战兢兢地送到门口。
几名亲卫上前，依旧沉默无声，取出自带的军用餐具，迅速而有序地接过食物。
他们没有就地狼吞虎咽，而是迅速退到一旁檐下，两人一组，背对背警戒，一人快速进食，动作迅捷却不见慌乱，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只有细微的吸面声和咀嚼声。
很快，食物被一扫而空，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所有食物分发和进食完毕，队长对邹师傅点了点头，随即从腰间一个皮质钱袋里，掏出几枚青蚨，准确地说，是一枚银青蚨和十几枚品相极佳、铸文清晰的铜青蚨，绝非市面上流通的假钱，递向邹师傅。
“按市价，这些应该够了。”队长的声音依旧平淡，“味道不错，多谢。”
邹师傅彻底愣住了，看着那枚闪亮的银青蚨和厚实的铜青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手足无措，不敢去接：“军...军爷...这...这怎么使得...一点吃食...不值当...算...算小人孝敬军爷们的...”
队长的手没有收回，语气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雷将军军令，不得擅取民物，买卖公平。拿着。”
邹师傅一听到雷将军军令几个字，浑身一凛，不敢再推辞，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青蚨。
几枚青蚨入手微沉，带着冰冷的触感，却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入他心中。
“多...多谢军爷！多谢军爷！”他连声道谢，声音依旧发颤，但之前的恐惧已变成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激动。
队长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随即一挥手，几名士兵立刻列队，动作整齐划一，转身迈着沉稳统一的步伐，消失在蒙蒙雨夜之中，如同来时一样安静，仿佛从未出现过。
邹师傅捧着那几枚青蚨，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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