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礼本还觉得降臣的手抓在自己胳膊上有些刺痛，听了这一句之后是半点痛也觉不出来了，只眼睛微微一睁，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一份。
他不敢问，怕问了便把一切问成泡影。
他只是沉默着，听几乎已经癫狂的降臣说话。
降臣嘴角挂起了一点森然的笑意。
“我这一身亦是九幽玄天神功，可惜你是用不得的，但也有用得的时候，只要抓着机会送给李星云，你就能看见你想要的结果了。”
李存礼微微垂着眼，看着降臣那一双手。
从一双手上看出凄厉两个字来，其实不太容易。
但现在他能明白地看出降臣的疯狂与不甘，筹备了两百年迎来一场失败，看着爱人在眼前灰飞烟灭......想来无论是怎样坚忍的人都不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李存礼终于叹了口气。
他的叹息声很轻，神情也很平静，降臣抬眼看时看不出怜悯的意味。
这让她很满意。
“尸祖，您的一切成空，袁天罡也一定会一切成空。”
李存礼说的很慢，确保降臣即便是在混沌疯癫的情形下也能听见每一个字。他其实本没必要这样安慰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只降臣既然肯给他泼天的机缘，那他帮降臣一把叫她走得安心些也没什么。
“李星云会得了报应的。”李存礼沉沉道。
降臣的手又往李存礼的皮肉里箍了两分，这一次，李存礼能感觉到一阵阴寒而澎湃的内力从降臣的手上呼啸而出，也不知降臣使了什么法子，总归是循行经脉进了李存礼的体内去，但并不归于他的丹田，只是在他身体里某一处沉淀了下来，李存礼凝神去感觉的时候能觉出其中有一点凉意，但十分轻微，转瞬便消失不见。
“好了。”降臣松开手，她看着手上的淋漓血迹，笑道：“原来你的血也这样热。”
“天下什么人的血不是热的呢？”李存礼微笑道。
“也是。”降臣点头。“那你记得帮我看一看，他的血是冷是热。”
她转过头去，望向那张已经空无一物的玉床笑了起来。
降臣的神情显着有些恍惚。
她说：“生不能同衾则死同穴，我想我其实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也许，她当年便不该执念。
得到了什么呢？只见到这样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只是，她不后悔。
她的阿令睁开眼与她说了话，这两百多年便不算是白费。
现在，她将永永远远地去陪她的阿令了。
这世上吃过不死药的人，而今似乎已经只剩下降臣一人，而在今夜之后，不死药也将成为一个永恒的传说。降臣扣住自己的臂膀毫不留情地一扯，将那只属于李裹儿的手扯了下来抛给了李存礼。
“这只手与他关系更近些，不过你要是嫌血淋淋的，便自己处理了罢。”
她微笑着，仿佛不曾觉出痛。
而后她抬起杨玉环的那只手，准确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这也算是让她杨玉环报一次仇？可惜我并非李唐皇室，哈哈哈哈哈哈——”
降臣这一生，居然是笑着结束的。
她卧在那一堆灰烬之中，脸上带着一丝凄然却满足的笑意。
总算，死而同穴。
李存礼打开门，外头三个看上去并不十分震惊，先前屋子里的一切他们都听得真切。
李存礼一抬手，将那只胳膊扔进了焊魃的怀里。
焊魃看了那只手一眼，冷冷道：“我难道要拿一只胳膊撒气么？”
“只是焊魃尸祖最为合适罢了。”李存礼微笑。“想请尸祖，代为安葬这只胳膊。”
“不拿去给李星云看看了？”站在一旁的萤勾淡然问道。
“无用。”李存礼道。“杀人诛心可不是拿这种物件诛心。”
他把大唐公主的胳膊称作是一个物件，这让侯卿不由得一挑眉，道：“这话你不怕被你身边那个听去？她的脾气可不像是很好。”
“殿下不会为这点小事降罪。”李存礼笑吟吟道。“只不知几位尸祖打算如何安葬降臣尸祖？”
萤勾冷着一张脸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李存礼道：“那便劳烦各位尸祖了，存礼先行告退。”
冷风一吹时他才觉出胳膊上的疼痛来，降臣方才抓得实在是太紧，此刻他半条胳膊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回返漠北的时候，并未受到太大的阻力，北唐和漠北之间是愈发的剑拔弩张，似是有一点火星子便能燃烧起来一般，不过这自然拦不住李存礼，既然边境上并无武林高手布防，这地方他走起来自然如履平地。
一段时日未见李绛璎，她看上去倒是过得不错，并未显出疲惫沧桑之意。倒是耶律倍跟在李绛璎的身边，看来对自己这位姑母已经十分依恋。李存礼一眼望过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未曾出声，李绛璎却注视着身旁闪烁着的烛火，微微笑了起来。
她摸了摸耶律倍的头，道：“陛下，是时候安寝了。”
等帐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李绛璎开口道：“一路上还顺利么？”
“托殿下的洪福，一切顺利。”
李存礼现身，笑道。“只可惜降臣尸祖不曾成功，已然是随着太平殿下一同去了。”
听见太平公主复活未成，李绛璎的眉头动了一下，叹息了一声。
“果然如此。”她道。“虽早知这结局，但我其实......也很想让她醒来，看一看这天下。”
李存礼忍不住看了李绛璎一眼，似乎是想知道这话的真假。
太平公主若是死而复生，必然会给李绛璎的大业带来一些不可知的变数，所以这才是李星云一定要去抢那魃呤石的原因。
李绛璎接触到李存礼的目光，笑道：“怎么，是不相信吗？”
“不敢。”李存礼道。“只是事已至此，却是又有利于我们。”
“李星云听到消息，一定会有所动作。”李绛璎道。“只是看你这成竹在胸的样子，是又从降臣尸祖那里得来了什么克敌制胜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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