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臣的苦苦挽留并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起到什么作用，她只能看着心爱的人在怀中像是一块被风化的岩石那样开裂、崩解，变为掌中一捧拢不住的灰尘。
李存礼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李绛璎的话倒是应验了，只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降臣的准备看上去万无一失，为何会出现这样叫人瞠目结舌的后果？
他不敢问，实际上，是连声音也不敢发出一点，怕降臣从极度的悲痛之中缓过神来转为暴怒与他动起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降臣的恸哭终于停止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颤音。
她道：“定是因为魂魄不全。”
她伏在那一地的灰尘之中，喃喃自语。
“——一定是因为，她的魂魄不全.......魃呤石！是那半块魃呤石！”
她的语气忽然激动了起来，那里透着刻骨的恨意，让李存礼听了也不由得为之心惊。他头一次手足无措起来，不知眼下是应该火上浇油叫降臣意识到是李星云坏了他的大事，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将要后退一步的时候，降臣抓住了他。
只一瞬的功夫，降臣便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她的双手鲜血淋漓，十根指甲抓破了李存礼的衣裳，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李裹儿和杨玉环的手，想必并不为降臣所吝惜。所以即便是指甲翻卷血肉模糊她也像是觉不出分毫的痛来。门口守着的几个早听见其中有些不对要进来，却听降臣厉声说道：“都别过来！”
听得降臣那样凄然却中气十足的一声，外面起来的那一点动静也很快归于沉寂，只有李存礼叹息道：“尸祖，我知你此刻伤心。”
“你不知道。”降臣冷冷道，她本就是一双红曈，而今又悲又气连眼白也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看着十分骇人，李存礼倒是毫无惧色地与降臣对视着。
他克制着自己的神情。
不能有一丝欣喜，若是让降臣知道他此刻想到的是她将与李星云不共戴天，那么下一刻他也会变成她的仇敌。
不能有一丝怜悯，若是让降臣觉得他此刻是在可怜她两百年的筹谋变成泡影，她也少不得会恼羞成怒。
他只能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降臣，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诧异。
他李存礼只是一个看客。
降臣所要的，也只是一个看客。
她要将事情托付与一个看客，与她的仇人也一样有仇的看客。
“李星云夺走了半块魃呤石。”降臣一字一顿道。她显然是恨极了，牙根都能咬出血来。
“尸祖是要那半块魃呤石么？”李存礼道。
降臣冷笑摇头。
“拿到那半块石头如今有什么用？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她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一般。“当年袁天罡为我算卦说是竹篮打水，若不是因为我太心急——不，若不是因为来不及！太平等不得了，哪怕只有半块石头我也只能兵行险着！都是他李星云的错！”
李星云的确是太心急了。
在心急之下连连出错，先失去了娆疆，又失去了降臣。
自断臂膀。
他所想的是不能让太平这么快就回来为这个已经鼎沸的乱局再填上一把火，却没有想到这已经是太平最后的时限，虽不知道降臣是怎样确定这个期限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更多的时间，降臣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李星云手中那半块魃呤石夺回来。
唯有在复活太平这件事上，降臣绝不会弄险。
正是因为来不及，降臣冒险动用了半块魃呤石便要唤魂，也正是因为石头不全，所唤回来的魂魄并不完整，太平的身体就这样在降臣面前化为了灰烬。
这是比太平未曾醒来更为惨烈的结局。
因为，从此以后，降臣永远地失去了希望。
她甚至不能再看到太平宛如生时的容颜，两百年换来这样的一个结果，降臣定然不会情愿。
没人能够接受这个后果。
降臣眼中闪烁着炽烈而疯狂的光芒，那是穷途末路的困兽才会有的眼神。
她走入了自己给自己写就的末路。
她与太平，若不能携手山河，便做一对黄泉路上的苦命鸳鸯，也好。
毕竟这世上早没什么能让她感到留恋。
但，有一件事是她不能忘却的。
仇恨。
仇恨，是甚至能比爱还要长久的情感，更何况这份仇恨这样新鲜，还冒着一点腾腾的血腥气。
“我只恨自己，不是个真小人。”降臣道。她的声音已经在这短短片刻之内归于平静，那是一种死寂的平静。“当年若不救李星云，而今便不会有这样的事。他的命是我救的，我自然也能收回来。”
李存礼心下一震，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脸上流露出半点喜色。
不能功亏一篑，他这样告诫自己。
然而降臣不过是看了他一眼，脸上便露出了讥诮的笑容。
“不用藏着掖着了。”她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高兴，为自己的仇人招惹了这么一个麻烦而高兴，不过我不怪你。”
“毕竟，杀他还要你来。”她道。
她已经没了平素游戏人间的那副腔调，说话也不再云山雾罩。她只是神情郑重，仿佛是在托孤一般。
不。
不是仿佛。
李存礼心下雪亮。
降臣已经不打算看到结局了，因为李星云死了太平也一样不能复生，她只是不想让李星云那样轻易地便被放过，她要的是报应，不在今日，也在来日。
那样漫长的岁月里，都是复活太平这个念头在支撑着降臣。
而今那支柱轰然倒塌，只怕没有即刻随着太平而去，便已经是炽烈的复仇怒火在支撑着降臣了。
“他身上功法驳杂，不曾熔炼得那样好，九幽玄天神功虽被改进过，终究不如你身上的完美。”降臣道。“你知道李嗣源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手依旧抓在李存礼的胳膊上。
“现在，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李星云也有相同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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