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希崇的目光也一起落在了那张舆图之上，李绛璎不用回头，她能听得出马希崇微妙粗重了一点的呼吸声，这点改变对于旁人来说是极为轻微的，但是对她，一个出身于幻音坊的圣姬而言，是再分明不过。
人总是会为各式各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动心，而后彼此征伐。
财帛，名利，总有些适合的。
就连她也是一样，被复国的愿景所驱使着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然而这就是人，这就是人所以为人。
难道不很有趣么？
李绛璎的手没有移开，马希崇的目光便也停留在那里。
“一片海，能为楚国带来很多东西。”李绛璎轻声道。“而一场战争，也能为你带来政局的稳定。”
“我不放心朝中将领。”
马希崇忽然很突兀地答道。
李绛璎回过头来。
“陛下，您就是最好的将领。”
这句话竟有讨好的意味在，马希崇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他注视着李绛璎的眼睛。
她的眼睛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却没有了往日的锋锐，甚至显出几分柔情似水的味道。
马希崇的心底忽然一动。
这是一个女人。
他身边的前一个女人，为他带来的是如今齐国的支持，让马希声一直投鼠忌器。
若是李绛璎也能为他所用呢？又能带来些什么？李唐正朔，这不正是从前天下诸侯想要而一直不能得到的么？马希钺当初就是为此入局，如今这样一个机会正摆在他的面前。
李绛璎又道：“其实我一直很害怕，怕不能与自己的兄长抗衡，不能与如今的张子凡抗衡。”
她的声音更柔软下去，于是马希崇也觉得自己有些飘飘欲仙。
是啊，他为什么不能把李绛璎也笼在手中呢？她毕竟是一个女人，需要一个归宿，自己，楚国年轻的王，不正是一个绝好的归宿么？只是徐青素此时便显得有些麻烦，要是齐国发难——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不打算即刻便把事情挑明，只是看似情真意切地道：“殿下放心，小王身为唐臣，自然要为殿下分忧。”
马希声已经很久没有对她称过一声殿下了，因为他惧怕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意味，那代表着李唐皇室的威仪，现在他看起来却不再害怕，因为他坚信那会成为他的助力。
李绛璎在心底冷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存礼要她来劝马希崇。
若论言辞，他李存礼不输于她。但很显然，她有一桩天然的优势。
她是一个女人。
男人看女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愚蠢的傲慢，他们觉得女人弱小而不值一提，只要他们勾勾手指便会毫无理由地臣服，无论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身份，有什么样的实力。
所以马希崇会轻而易举地相信自己会对他这样一个草包青眼有加，就像当初他相信徐青素与他真的是一见钟情一样。
他马希崇以为自己是什么样的相貌？潘安卫阶么？可便是那样的男人，在天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也幸好马希崇有这样轻慢的想法，让她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让他飘飘然地以为自己真是什么不世出的将才，好冲到战场上去。
“只现下国内时局也不算稳固。”马希崇看上去有些苦恼。“我只怕腹背受敌。”
“谁会在此时进攻？”李绛璎并未细细与他分析，就叫他觉得自己是聪明绝顶的那一个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只提点道。“娆疆有十二峒的约束，而齐王眼下不正是陛下后盾？”
马希崇眼中有了了悟之色。
他乍着胆子走到舆图身边与李绛璎并肩而立，不过到底还是没有胆子更进一步。
他想，这女人毕竟是有武功在身上，要是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发起疯来，没准自己就成了那个短命的皇帝。
李绛璎也感受到了他脑子里那些愚蠢的念头，强忍着没有动手。
很快他就要命归黄泉，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这些没什么意义。
李存礼说得很对，楚国如果再有第三位王横死，其实会很麻烦。
但若是他自己送死呢？
她对着马希崇微微笑了笑，道：“我很期待来日史官如何记载陛下开疆拓土的功绩。”
马希崇没有提跟通文馆借兵的事情，现下他更提防了通文馆些，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把李绛璎当成了是自己的人，在他看来李存礼定然也有同样的心思，两个人的对立毫无疑问又深了些。
况且通文馆即便是借兵来，他也未必敢用。
李存礼果然还在李绛璎的房中，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迹不曾点燃烛火，只能看见月影下半张俊秀的脸。
“殿下恕罪。”李存礼开口便是谢罪。
“你怕与我明说，我便不愿意去了么？”李绛璎也不问他何罪之有，单刀直入道。“可笑，若我功成，谁又敢记下这一折？”
李存礼轻笑。“殿下明白这一点，是再好不过的。”
“马希崇应当很快就会出征。”李绛璎道。“而且是御驾亲征。”
听见御驾亲征几个字，李存礼的眉头轻轻挑了挑，而后很快舒展开来。
“这么说，殿下是在期待一支流矢。”
“是。”李绛璎道。“我还要李存忍做一件事。”
不必她多说，李存礼便明白了过来。
“让南汉与楚国两败俱伤，徐知诰坐享渔利，将二者都收入囊中？”
“不止。”李绛璎道。“我要增城公主再嫁，把大长和也当成是自己的嫁妆。至于娆疆，十二峒不会在乎自己头上到底是换了谁做皇帝，只要他们还是土皇帝就够了。”
那位大峒主，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
何况还有李偘能帮他们的忙。
“殿下是要三足鼎立。”李存礼了然道。
“漠北也算是一足么？那让我觉得恶心。”李绛璎顿了顿，道：“做司马懿这件事，似乎也显得有些不光彩。”
“可这似乎也是最便捷的法子。”李存礼悠然道。“徐知诰开疆拓土之后，造势逼他认祖归宗改称唐号，再把张子凡的真面目揭开，这听上去当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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