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的话语仍在长廊内回荡。
而他本人早已转过身去，脚步依然坚定，向着长廊的另一头。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刚才那番关于“工具”与“终结”的残酷剖白从未发生过。
——他还要去完成今晚未竟的课程，履行他作为“教官”直到最后一刻的责任。
但祈舟却站在原地，脚下纹丝不动。
他出神地凝视森山向前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脏沉沉的。
就像是他整个人被按进了冰冷、漆黑的污水里，却又被人托着，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浮。
“您与阿戮，与其他学生，在我看来并无不同。”
森山先生的话语仍在耳边回荡。
学生……吗？
原来在这位教官先生看来，自己不是“有价值的实验对象”或者“能带来价值的交易筹码”，而只是一个“学生”吗？
祈舟的嘴角不情不愿地勾起来，露出百味杂陈的苦笑。
他倒宁愿森山把自己当成“筹码”，至少这样，他还能说服自己冷静权衡，而后干脆地抽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接过这份沉重到烫手的、名为“学生”的馈赠。
如果这就是伊尔迷的算计……
那么不得不承认，这一局，确实是他赢了。
摆在明面上的阳谋，看似“做”或“不做”的选择全在自己，但——
森山先生平静的陈述，比任何激烈的控诉或哀求都更锋利。
最让祈舟难以释怀的，是他的一言一行，皆出于他的本心。
祈舟在心里轻轻一叹。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不了了。
他被森山划入了需要被保护的“学生”的范畴。
那么，而一个真正的学生，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师，因为自己被拖入深渊？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带着些冰冷和腐臭，令人不快。
他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而后，缓缓站直身体。
一种冰冷的、沉静的决意，从他眼底深处升起，逐渐覆盖了所有翻腾的怒火与不甘。
伊尔迷算准了他会为了森山和阿戮妥协。
梧桐铺陈的所有“巧合”与“风险”，都是为了将他逼到这个不得不选择的岔路口。
好。
祈舟想。
那就如你所愿，这一次，我“妥协”。
“森山老师。”
祈舟慢悠悠地开口。
森山驻步，回身：“怎么？”
祈舟朝他笑着开口道：
“抱歉啦老师，我今晚可能要逃课了。”
森山的目光一沉。
他向着祈舟迈出一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祈舟已然转身，没留给他说话的余裕。
少年朝着长廊之外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没带丝毫犹豫，即使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渊。
……
夜空无星无月，林间无声无息。
夜下，祈舟缓步走在那条通往主宅的长路上。
他的眼中，唯独长路尽头那一点灯火通明。
“……喂。”
骤然之间，他停下脚步，淡淡开口喊道：“月北先生。”
一道身影在他身后同样停下脚步。
月北的脸上依然挂着谦逊恭谨的得体微笑，他俯身：“祈舟少爷，请问您有何吩咐？”
祈舟并没有回头：“……你们家大少爷睡觉了吗？”
月北的表情僵住了，就连维持着笑容的嘴角也有些挂不住：
“……伊尔迷少爷应当还未——”
“你去把他喊醒。”
祈舟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利落地转身。
他凝视着月北的眼睛。
月北本还低着头，却不知为何，如被迫的一般，不得不与他对视。
下一刻，月北的脸上便现出一丝畏惧。
分明是无星无月的夜晚，少年的眼睛……却在夜中，泛起令人心悸的冷光。
像是两团阴冷蚀骨的蓝火，又像是苍林中独行的孤狼。
月北停顿片刻，道：“……是，小的这就去通传——”
祈舟抬眼看他，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打算怎么通传？”
月北再次顿住。
他略作思索，俯身：“小的会向伊尔迷少爷禀告，您有要事寻他。”
“‘要事’吗？”祈舟歪了歪头，“什么样的要事？”
在祈舟有些不讲道理的追问中，月北脸上的笑容完全隐去了，他缓缓站直身体。
“啊，不装了，月北先生。”
祈舟挑了挑眉，声音里难掩讽刺：
“你先前……应该是伊尔迷先生的管家吧？”
月北低声道：“是。”
“森山教官是你之前的老师？”
月北再次回答：“是。”
“……你是故意把我带到你的那位老师面前的？”
“是。”月北继续回答道。
但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似乎可以称之为“回忆”的神色。
“老师会很负责地对待每位学生，所以……我将您引荐给他。”
“……他会很负责地对待每位学生，因此，你们家大少爷的计划会更容易实现，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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