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她从未透露过,不会有人理解她在当下怪异的行为。唐沂看见她落泪,心情骤然降到谷底,想的是八年前封魂林愿景,他在意她的感受,他也心疼,却无从说起。
唐沂早就知道,无论是祭台小字,还是付清乐为他解读的卦象,皆在指出他改变的不止是林愿景一人的命,他们好像都没有活着从龙眼走出来。
是谁让他们瓦解、剥落,又是为何付出了努力也毫无意义,最终走向必然失败的结局。唐沂没见过初云号上的扶桑,可他就是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是啊,他再一次想着,这个世界好假。
何谈龙眼秘境,那一场魇祷之术,从渝州假形起就不曾停止过。
唐沂看向灰败的间墙,壁画有损,仍能辨得梦魇的可怖,他也知道正是这些东西抽走了亲友的情感,让众人颓废,毫无招架之力。
付清乐还说过,他们当中有个人可能不是人。
字面意思,且付清乐的话绝无歧义。
但那时,唯一非人的林愿景已经被唐沂送走了。
倘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他们身边呢,譬如玉壶台的间墙,那两幅先祖图怎可能自己出现。
不论是谁,想必唐沂都有了答案。
就在那幅画中,纠缠先祖的黑气蓦然涌动,间墙逐渐产生裂痕,也将先祖身躯一分为二,时隔多日,终于让梦魇找到了潜入体内的机会。
画中人没有脸,谁说这一定就是唐安隐。
最终黑气不可理喻地吞噬了画中人,借助他身脱离,直至全部化作梦魇实体,方才扭曲着从墙上挣扎而出。
见它如此怪诞,唐沂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惊恐,而是它很像当初唐沂在茶楼降服的那只妖。
妖也有名字。有人叫它甲鬼,有人叫它梦魇,或许是因为它只是一团黑气,至今无人能分清它到底是什么。
其实不止一个人为她取过名,但她更喜欢唐安隐喊她招摇。
没准唐安隐仅仅说了一句招摇过市,她记住了,所以很喜欢。
招摇过市,屠遍渝州满城。
到底对得起她的名字。
她朝唐家人开刀,这些人便是她成神的祭品,换而言之,也可以是人质。
既然她能现身,为什么唐安隐不能。
即便现身,也只会是南初七了,唐安隐一直都这样,她早就知道,所以就不喜欢。
招摇细细抚摸着无弦弓,将脸贴上去,眷念其最后一点温度。她沉得住气,唐沂要去蜀郡寻回信物,她没阻拦;南初七险些杀死她,她也陪着他们演,演到后来发现,所有人都比唐安隐好玩。
事到如今,唐沂不会杀她的,做不到和不想做本就是两码事,招摇都不在乎。他望着她脚下出了神,那是明月坊的牌匾,突然想到对明芃而言很重要的东西,被招摇轻易地毁掉了。
乃至这些人的性命,在招摇眼里不值一提。
唐多令不断啜泣,霍珣从未移开过目光,大多数人仍沉浸在梦魇中,很难回神去指责真正的罪魁祸首,他们都觉得除了死别无他法。唐沂也垂下脑袋,似是认清了现实,又实在不甘,翕动双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这里是明四小姐的家,你的屠城从这开始,她肯定会难过。”
就算明芃留在了北姑又怎样,那是他们的朋友,唐沂不愿她最后的痕迹被彻底抹平。
可他无能,招摇杀人诛心,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招摇拿开无弦弓,一时诧异,更觉得好笑。她原本以为唐沂至少会骂自己两句的,着实不能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她说:“为什么你在意的是这个?你是好人,我都有点喜欢你了呢。”
她招手,锁链立刻封住唐沂的嘴。蛰伏多时的梦魇乘虚而入,她冷眼看着他挣扎,可噩梦即现实,他骗不了自己,很快的,他也成了众多雕像中的一员。
招摇才不要腥风血雨的疯狂,她已然再次带来了毁灭,停步于此,是她在思考凡俗的凋零为何这般迅速。
她见过修真界的帝王,自以为天命所归,可惜气候短暂,一眨眼,草木便瞬息度过十年。
她想,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她可以是。
岂止渝州,天上人间唯她独尊,一群蝼蚁,不足为惧。
只是时空逆流非她所料,青云社要擒她却无法靠近,她也未必能找到路,那就看各自运气了。
招摇拉满无弦弓,她短暂地瞄了一眼不断崩塌的玉壶台,化气为弦,朝着远处直射而去。
弓尾即至,长虹贯日,就像射中她的那一箭,又快,又狠,荡出残影。谁的鲜血斑斓如花,这一箭已离弦太久,她仍然觉得啸声迸发在脸侧,箭镞嵌入身躯,而她纹丝未动。
总之,大夜弥天,曾有过一点星子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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