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他要是不失去一段记忆，失去的就有可能是整个人生的记忆了。
陆良海掉入海里后，预想中的寒冷或是汹涌并未袭来，相反，海水很温暖，像是在神禁之地与母亲诀别之前她用那双小手紧紧抱着他一样，水流也很平缓，与海面上的惊涛骇浪完全不同。海中的视野并不昏暗，竟然很清晰，在他的视线以内任何东西都无所遁形，无论是黑灰色的礁石还是野蛮生长的海草珊瑚，但诡异的是没有鱼，一只鱼都没有。
这不应该，从小他就听说过雾海之内海产丰富，无论是浅水区还是深水区都有寻常海域中见不到的新奇鱼类，因此有很多人冒着丢命的风险前来这里一探究竟。可此时此刻这里竟然一条鱼都没有，就算是现世虫洞幻化出来的虚假海域，也该还原它原本的样貌才对——不然哪里来的海怪？
但仔细一想，这也不算怪事，毕竟从下水时温暖的触感来看就已经违反常理。脑海中那个一直呼唤着哥哥的男孩似乎有些累了，声音越来越微弱，连频率也下降不少，但仍旧没有停止。
停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没有松间风他根本上不去，不如趁此机会往前游一游，说不定能看到海怪的真面目。
他脑袋里突然冒出来院长小时候和他说过的海怪故事，相传这只海怪是一个来自两百年前的冤魂，因为战争和家人走散，误入雾之海，于是便彻底停留在了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冤魂吸收了海中庞大的能量，占领了海中生物的身体，成为了称霸一方的巨大海怪。院长还说，那海怪有个很奇特的名字。
“溃星。”
陆良海猛然想起来这个名字，他记得当时有人追问院长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名字，但院长不肯说，只说睡觉时间到了，让他们快点躺下。
那晚他没睡好，一直在想溃星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能击溃星星的海怪？于是他就那样一直想着深究到了后半夜，总算是困得不行，才在睡意驱使下沉沉睡去。
“你好。”
小男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陆良海从思绪之中惊醒，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模样可爱的小男孩，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正微笑着眯着眼睛看向自己。
“你好。”陆良海礼貌地回应。
“抱歉，吓到你了吧。”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这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大家都说我挺可爱的。”
“那你长大以后呢？”陆良海问，“为什么要戴着黑色的面具。”
“啊……那个……”小男孩似乎被戳中，露出略尴尬的表情，“失心病那天晚上哥哥把我的脸都吃掉了，所以我长大以后的灵魂一直都没有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空间里还有我小时候的样子。”
噢，原来是因为没有脸，才是个黑面人吗？
“那个海怪是你吗？”陆良海顿了顿，“名字是溃星？”
“是我，也不是我。”小男孩说，“但如果说碎片也可以算是本人的话，那它就是我。”
“它是你的灵魂碎片？”
“你还记得那片大草原吗？”小男孩没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我和哥哥一直住在贝尔罗岛北部的海域边上，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大草原，当然也没有在那里玩过捉迷藏，这一切都只是我想象出来的罢了。不过我的想象很壮观吧？那么大一片草原，风吹草动，简直……”
“……简直就像人一样。”
陆良海一愣，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男孩叹了口气：“草原的确很壮观，但只要放一把火，全都会灰飞烟灭，人也一样，天上丢下炮弹，人就会没命。”
“还好，我们只是被哥哥吃掉了。”
小男孩抬眼，望向眼前这个木讷中带着震惊的大男孩。
“从我死了以后，我好像就找不到哥哥了，于是我把自己的灵魂分成好几段，一部分留在贝尔罗岛，另一部分则散落到世界各地。”小男孩开始回答陆良海的问题，“但有趣的是，哥哥像是能够察觉到我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一直到了我死后不知道多少年，我才终于在帝都找到他的踪迹。”
“只可惜我来晚了，我看见人们振臂高呼，哥哥被架在行刑台上，上面是比我大四五倍的铡刀。”
“我想阻止他们，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看着哥哥的头被他们砍下来，然后他们高兴地大叫。”小男孩低下头，不让陆良海窥见他眼中清清楚楚的悲伤，“再后来，他们用哥哥的身体打开了这片空间，我被莫名其妙地吸了进来，之后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你从没想过要出去吗？”陆良海问。
“没有。”小男孩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我也不想出去，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哥哥也被他们砍了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所以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副不知道哥哥消息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吗？”陆良海这时候脑子转得格外的快。
“嗯。”小男孩低声承认，“被骗总比真相更让人好受一些。”
就算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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