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长这么大，除开懵懂无所畏惧的学前班年纪不计，他从来没有在一件事情上因为担心后果不如人意而瞻前顾后的时候。
就连当初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尽管当时和心仪对象的关系八字都还没一撇，尽管在当时那个荷尔蒙作祟的年纪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走向，他还是选择顶着父亲的棍棒把自己摊开在父母面前。
他的字典里很少会有“举棋不定”这一类的词，在他眼里，行动永远会比止步不前来得更有意义。
无非需要些试错成本。
然而自觉果断的宇文曜如今坐在温谨言的面前，看着对面那人端着茶一派安之若素的神色，眼睛在桌面和他端茶的指尖来来回回，就是不敢落到他脸上。
如芒在背。
宇文曜此时此刻很想起身看看屁股底下的软垫上是不是被什么人撒上牛毛细针。
他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了片刻，杯子捏在指尖转了转，眼神缓缓凝回眼前的茶杯上，他不过晃神了几个眨眼的间隙，便觉得嗓子像是刚被火烘烤过，抿了口茶清了清嗓，这才略显艰难地开口：“就怕我真的说了，你也会当我在胡扯。”
温谨言一直以来见惯了他在自己面前直来直往地说话打弯不爱超过两句，猛地看见他这般扭捏作态起来，便隐隐知道之后要说的话多半确实令人没那么轻易便能接受。
同时，恐怕每个字都会是他掏心挖肺的肺腑之言。
温谨言暗自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安稳放下手里的茶杯，无声笑了笑：“你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信呢？”
他已经看穿了宇文曜强颜欢笑底下的惶惶不安，没有言之凿凿地说“你说什么我都信”，也没有疏离刻板地说“你说了我才会知道要不要信”，只是十分隐晦的告诉他：我信或不信，全在于你愿不愿意说服我。
话音里甚至带了些俏皮的挑衅。
宇文曜满肚子纠结被他一笔带过的短短一句话巧妙地化解，简直要当场嫌弃起自己的优柔寡断来。
话被自己开了头，即便是硬着头皮也得说下去。
站在门口的陆明听着里面原本低语的两个人忽然没了动静，探着脑袋看了看边上——没有第二个人，便偷偷将脑袋朝门上歪了歪，又不敢完全贴上去，和当初大统领落枕的姿势如出一辙。
宇文曜略去前后，只捡了自己所处时代的背景和如何到了这边两件事来说。
温谨言微垂着眼，眉毛微微蹙着，从头到尾没插嘴，只是间或会用十分细微的幅度点一下头，以示自己一直在听。
说之前觉得也就寥寥几句能交代清楚的事，等到说完却浑身脱力了似的。
温谨言努力消化着宇文曜在讲述过程中提到的各种新奇名词——即便他已经表现得十分贴心，发现他脸上出现疑惑的时候便会一一用如今的说法和修辞展开讲解——可他还是花了一些时间反应。
宇文曜闭上嘴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看着温谨言，手里捏着忘了放下的茶杯已经凉透，手心却出了一层湿漉漉的汗。
“难怪......”
宇文曜倏地抬头看向温谨言。
温谨言点滴回忆起以往的许多细节，翻旧账似的一一细数起他不像当代人的言行举止。
宇文曜一路听下来，越听越觉得当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张脸上眼耳口鼻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原位似的，只后悔当初没跟于文要一张人皮面具，不想让人看清的时候就往脸上一套。
也不至于在温谨言打趣的目光下为自己不甚高明的藏头露尾无地自容。
不过说实话，温谨言所说的这些事都是些痛痒的小事，若不是跟他这次的坦白牵连起来，也不至于被放大得如此清晰。
宇文曜脸上的难为情慢慢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缓缓显露出来的意味深长。
细数起来，温谨言居然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暗地里观察了自己这么久吗？
正当他心驰动荡起来，就听温谨言像是清点完了他的“劣迹”，末了抛出一句：“难怪冯潇告诉我，你不光懂得用他们从来没听过的“沙盘推演”指点排兵布阵，而且还对火炮火枪的性质好像熟悉得有点过分。”
宇文曜一愣。
当初形势所迫，他完全没顾上考虑暴露自己对于火器的了解会不会让人产生猜疑，事后又被其他事情分去了太多精力，更加想不起来要去打消冯潇一行人在这件事上的顾虑。
更何况冯潇这个人看着忠厚老实，谁知道背地里藏了这么多心眼？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别说他离智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温谨言看了他一眼：“放心，冯潇只是跟彭少阳夸了你几句，说陛下神机妙算博闻洽物，连西洋人的东西都了如指掌，信手拈来，当时要不是有陛下在，恐怕战局难料......”
宇文曜见他说着说着还学起来，显得自己好像更像个顾前不顾后的二百五，终于是忍不住打断他：“好了，你听完就只想着取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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