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大爷跪在他老爹的坟前，一张张把黄纸投进火堆中。
忽长忽短的火焰，不时迫得他向两边躲闪。
大爷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大爷背对着钱亦文，他听不清，也看不到大爷的表情。
他能捕捉到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背影，佝偻之态已很明显。
如果不是衣着上的区别，这背影与二大爷并无区别。
四叔随手从火堆里拎起两张，高高向外一扔，口中念叨着：“打扫外鬼喽……都别来抢……”
钱敏红单膝点地，跪在她妈的坟前，一边烧纸一边流着泪。
也不知她模糊的双眼能否看清，火苗子正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裤腿子。
总之，见不到她有躲闪。
二大爷低声指导着外孙儿，告给他一些老辈流传的他不知道的规矩。
从为什么要压坟头纸，到烧纸前画个圈再打个叉是什么意思，再到四叔扔出去的两张“钱”给了谁……
面面俱到，很是细致。
新坟茔布局合理，秩序井然。
爷爷奶奶的并骨坟，在斜坡的最上边。
他们的脚下，一左一右，是钱亦文的爸和二大娘。
再往两边，还各有平整好的空地。
显然，那是给大爷和四叔预留的宅基地。
钱亦文看了一眼大爷，百年之后的他，会回来吗？
生不还乡，死不归葬？
心念及此，钱亦文猛然想到——
按照布局，自己的脚下……这不正是自己将来的安身之所吗？
卧槽！我怎么还上房了呢？
蹲在自己的“宅基地”上，钱亦文不免想到：前世，自己的那把灰，也不知道被安置在哪儿了。
那个姓董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来去给自己燎两张纸……
磕完了头，几个人重新坐上了车。
“起坟的时候，谁给拣的尸骨？”大爷问钱亦文。
钱亦文回道：“老茄包子……”
“老茄包子是谁？”大爷皱皱眉，“是姑爷吗？”
“大爷，老茄包子也是老钱家姑爷，就是支子远了点，是我二太爷那股儿上的。”
“哪辈儿上的人？”
“大爷，跟我平辈儿。”
“谢人家了吗？”
“嗯，吃了顿饭，给拿了两包果子和两盒烟……”
大爷点了点头：“按老理儿，不管是哪辈儿上的，在起尸骨的时候，不管辈分大小，老钱家人都得给人家磕个头才对。”
“大爷，我二大爷他啥都懂，这规矩咱没破。”
大爷回头望了望二弟，默默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大爷突然开口说道：“我回去找个刻碑的，把碑都立起来吧。”
又瞧了瞧钱亦文：“就应你的名儿吧。”
钱亦文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档杆儿，转头朝大爷点头一笑，没有言语。
大爷瞥见了一眼钱亦文的右手，此刻正在档杆儿上不断摩挲，做着小动作。你有这毛病吗？ 老头儿皱了皱眉头，突然出手，“啪”地一下打得钱亦文一缩手。
老头儿气哼哼说道：“这都是什么毛病？跟他妈王伟峰一个德性！
“才开几天车，装的什么大拿！
“你不双手把方向盘，老摸这玩意儿干啥？
“我他妈还能给你薅走了是咋的？”
钱亦文又是嘿嘿一笑：“大爷，我这习惯了……”
“趁着刚学会板着点！等成性儿了再想纠正，那时候就晚了。”
“嗯……”
钱亦文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在想：我这几十年养成的单手开法拉利的习惯，哪是一下子就能板过来的呀！
大爷教训完钱亦文，又回身问二大爷：“她二婶的坟也起过来了，找先生看了吗？
“不是说少亡之人是不能进坟地的吗？”
二大爷说道：“找平安李瞎子给收拾了一下，就迁过来了。
“李瞎子说都过了几十年了，就算是犯煞犯冲也早都解了。”
大爷回头看了一眼二大爷苍老的面容：“迁过来对，要不然等你走的时候，还能跟她一起上那个背旮旯子吗？”
接着又看了钱亦文一眼：“没啥说道就行，咱们几个倒没啥，再蹦跶还能蹦跶几年？
“别影响了老钱家的后人就行……”
二大爷点了点头，没作声。
刘运成小声问钱敏红：“妈，为啥当时不把我姥姥也埋进老钱家的坟地。”
钱敏红说道：“按老辈儿留下来的规矩，五十不到就过世的，算少亡，不能进坟地……”
刘运成刚记住这个莫名其妙的知识点，后边又出现了更让他不解的……
四叔看了一眼二大爷，嘟囔了一句：“按老规矩，咱们俩都不能进坟地。”
“没有的事儿！”钱亦文冲口而出，“有我在，还能让你们在外边飘着吗？”
大爷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只是，哥俩说无后的话题时，为什么不带我一个？
老四的意思是说他们哥俩没有子嗣，我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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