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冬日,在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中显得格外漫长。实验室窗外,光秃的枝桠切割着铅灰色的天空,风声穿过缝隙,发出单调的呜咽。暖气片尽职地烘烤着干燥的空气,仪器低鸣构成了恒定的背景音,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但王诚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那些送到手边的顶级期刊预印本,不是那解决了燃眉之急的PPMS测试机会,也不是沈老那双洞悉一切又充满鼓励的眼睛——这些都太“好”了,好得像精心调校过的参数,严丝合缝地嵌入他科研进度的每一个卡点。问题恰恰出在这里:太顺了。
他坐在实验台前,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艾瑞克送的那支德国工程笔。笔身冰凉,重心完美,书写流畅得仿佛思想可以直接倾泻。他享受这种流畅,享受问题被提出后,总能“恰好”得到最前沿的参考文献或“恰好”出现解决路径的感觉。这极大地满足了他对效率的渴望,一种恨不得将每一分钟都掰碎用于探索未知的焦灼感,被这种外来的“润滑”悄然安抚。
然而,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一种模糊的不适感,像水底的暗礁,随着潮水(那些“便利”与“认可”)的上涨,时而触碰到意识的边缘。它并不尖锐,更像一种细微的、持续的背景杂音。比如,当省城专家迅速介入祖母病情的消息传来,他在如释重负的感激之余,脑子里会闪过一个念头:艾瑞克·赵的能量,是不是太大了点?这真的只是“学术圈朋友多”可以解释的吗?但紧接着,祖母在电话里宽慰的声音、邻居感慨“你认识真有本事的人”的语气,又会将这点疑虑冲刷得淡薄。他需要那份帮助,结果也确实好,质疑的念头便显得不知好歹,甚至有些“小家子气”。
再比如,与沈老那场珍贵的私下交谈后,他连着几天都沉浸在思想的激荡中。但偶尔,在深夜独对屏幕时,他会回想起艾瑞克引荐时的措辞,那份“偶然”与“自然”。真的是偶然吗?沈老那样早已淡出的泰斗,为什么会恰好看到他那份并未正式发表、仅在小范围流传的短文?艾瑞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纯粹的热心,还是……一种精心的安排?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仿佛窥见了某个庞大运作体系的一角。可随即,沈老睿智平和的面容、那些切中肯綮的指点带来的振奋,以及对方言语中流露出的、对他这个无名后辈“路子正”的认可,又会将这心悸转化为一种掺杂着受宠若惊的复杂暖流。他开始隐隐觉得,能被“安排”进这样的场合,见识这样的风景,本身或许就是一种价值的证明?
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面对囡囡时的微妙变化。
囡囡还是那个囡囡,会带着温热的药茶在实验室外等他,会细心地记下他胃痛的频率调整药方,会在他说起复杂公式时安静聆听,眼神清澈。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少主动向她提及艾瑞克·赵和他的“朋友们”,越来越少分享那些沙龙酒会上听来的、让他心潮澎湃的“行业前瞻”或“大佬见解”。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一种……下意识的筛选和保留。
他知道囡囡的担忧。那双杏眼里偶尔掠过的欲言又止,像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怕看到她听到“瑞士”“访学”“沈老推荐”时,眼底可能出现的更深的忧虑。那忧虑背后,仿佛连着关翡哥哥沉默而庞大的身影,连着一整套他尚未完全理解却已习惯性依赖的秩序和期望。关翡哥哥给他的,是土壤,是根基,是一种沉甸甸的、带有命运羁绊的庇护。而艾瑞克们带来的,是风,是翅膀,是一种看似可以由自己完全掌控的、奔向更广阔天空的自由感。
两种感觉在他内心拉扯。前者让他感到安全,也感到隐约的束缚;后者让他兴奋,也伴随着隐秘的不安。而在这拉扯中,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有时竟然会偷偷认同艾瑞克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对“更纯粹学术自由环境”的推崇。当他沉浸于量子计算与材料模拟结合的狂想时,当他想象着在洛桑湖畔实验室里,与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头脑进行毫无拘束的碰撞时,他会觉得,关翡哥哥那边的“风驰前沿”,虽然高效、强大,目标明确,但或许……真的少了一点为“无用好奇心”预留的空间?这种想法让他感到背叛般的刺痛,可思想的翅膀一旦尝过无垠天空的滋味,就很难甘心回到熟悉的巢穴。
他开始为自己寻找理由,进行内心的辩论:
“学术交流,资源共享,这本来就是现代科研的常态。艾瑞克先生只是更热心、人脉更广而已。”
“沈老是真正的学术泰斗,他的认可,是对我研究本身的肯定,与别的无关。”
“去世界顶级实验室交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关翡哥哥也一直希望我能接触最前沿的东西,这并不矛盾。”
“我并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接受任何超出学术范畴的东西。我只是……在探索更多的可能性。这难道不是任何一个有追求的科研工作者应该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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