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先是愣住,又突然想起,张苍在三个月前说的那番话。
彼时他不理解,也不肯去看。
直到他来到终南山这一刻,他看到了墨柒留下的‘遗作’。
张良以为他早把这些东西想得很清楚,看得很明白。
他爱她,但没办法跨过家国的天堑。
她爱他,但她更爱秦国。
他忽略了具体的事,忽略了堆积在桩桩件件中质变的执着来源于何?
她捧来真心,不在乎他的伤害,不在乎他要杀她,一次又一次放在他的手上,那样锲而不舍。
“韩国已亡,我知道先生恨秦,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想你留下什么遗憾。”
“我不会让你生恨。”
“先生何以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这是在邯郸时,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想起了在城父,面对韩信和阿鹦的询问。她发觉他的抵触,不再挽住他手臂,乖乖站好,落寞的说,“张良是我的老师。”
他又想起她伤感的眼睛。“我爱过一个人,想过和他宜室宜家。”
后来,即便他觉得他一定会死。
甚至他如愿以偿的觉得,嬴荷华要亲手杀死他。
但她做局送他离开。她连弟弟和郑绸的婚宴都给保全了。
在会稽。她顾全了他和张不疑的性命。
她望着失明的李贤,却说着那句沙哑的话,‘我的楚话学得不好。让我连鱼和疑都分不清。’
张良决心不再见面,要这一生就这样下去。
他总能以最理智的逻辑来想通所有的人心。
一个女子从始至终,诚心诚意的爱,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的质疑与不解。
但那是一个灵魂的重量。
他发觉有种东西在他指缝中流失,很轻盈,如纱,如水,热乎乎的,又有些凉……仿佛他这辈子再也触碰不到。
嬴荷华提前两个月上任的消息,让张良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恐慌。
有时候,能改变整个事件走向的,往往是廷尉丞这样的小人物,也还有这种无伤大雅的动机。
——
永安的仪仗这么一路过来,算是浩浩荡荡。
她人到了骊山丽邑,常从在少府官署前接她。
他身后有一辆马车。
“殿下,您要的会观星的人来了。”常从说。
许栀怎么也没想到,廷尉丞举荐过来,他口中那个素有观星之术不比方士差的人,会是张良。
然而他们四目相对,张良还是和在会稽时候一样,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没什么多的情绪。
她当然不知道,他掩饰下去的颤意。
许栀心脏有点疼,更多的是觉得这一切还挺可笑的。
他瞒着她装作什么都忘了,在会稽的时候,她和李贤扮做一对眷侣,他都没有任何多的反应。
残暴不仁。
多年前燕月这样说她父皇,那么多年后,她手上也不干净,父女如出一辙,这该是她的判词吧。
看到他,许栀更多的是感觉危险。
许栀听着张良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句子。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在外人看来,好像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文质彬彬,即便是‘恶名昭彰’的永安。
只听她站在高处,用如常高傲的口气,“公子儋礼遇先生。我亦素爱礼贤下士,宋先生你是有才之士,按理当居上所,测算观察之际也应当时时交谈。”
“可先生样貌极似一个人。”
“……是何人?”张良竟然紧张。
许栀想起在会稽,她觉得异样,她试探他是否还记得什么。
他说,从未相识,何来相顾。
又在她自伤求药时,她担心是他被刺激得想起来了什么。
可事实是他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像是看小丑一样看着她歇斯底里。
看着她为了他,蠢得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他的算计。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一辈子的仇人,那么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是想做什么?
是因为荧惑守心即将出现,他要再利用她一次,要和徐福,仙师一道来埋葬秦国吗?
“何人?”她愣了会儿,兀自笑了。
“我的敌人。”
没有一句话,会比这一句更能够伤害张良。
许栀的眸光暗下去,却笑着说,“不过还好,已经死生不复,唯恐再见。”
他从未,从来没有接触过,她对他,对他这个人,这样直白的恨意。
她恨他。
她当然该恨他。
她没有道理不该恨他。
树叶沙沙作响,春日的阳光落下来,应该是温暖的,但她目光森然,和十月的雪没什么区别。
“我素来不喜人着白袍,先生观星,不染尘纤,可已经投身于世,尊卑之礼不可废。”
她的眼睛还没落到他身上,张良已经垂首,跪到了那沾满灰尘的阶上。
先惊讶的是常从,他们一路过来,他是看见了永安对她的婢女如何的体恤,甚至有些离谱的和善。
眼下……
“……殿下。这宋先生是来帮助我等推测天象吉凶,测算何是良日,以下地宫,这样会不会有些…”常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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