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老夫也喊你一声仕林吧,东林书院那边你看着点,别闹出事端就行,老夫就回南直隶了。实力不济,老夫就不参合你们年轻人的事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折腾嘛。”
李春芳慢悠悠地快到中午了才赶到布政使衙门,进来找到高翰文的书房辞行。
李春芳对新学多有回护之恩,看这个时点了,高翰文自然让人去小莲酒楼点些外送的餐食来,就跟李春芳两人在衙门后院临别闲聊几句。
“老先生辞行,晚辈不敢强留,可有什么赐教的,晚辈定当谨记于心。”
高翰文端起酒杯,一边敬酒一边客气。高翰文本人不善饮酒,先前的杭州酿现在变成了南京酿,那玩意都二十多度,高翰文受不了,还是让人疯狂兑水后,降低到了四五度,改名西湖浅酿。
拿来招待老人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李春芳有些不领情,喝惯了南京酿那种30来度的高度酒,乍一喝,只觉得高翰文这时守财奴个性抠抠搜搜的。
好在口味不错,就当喝甜水了。
李春芳喝完,砸吧嘴。才笑着说道。
“我可没什么能教的,老夫这是来请教的。你回答好了,老夫也就安心了。一辈子读书,就当是糊里糊涂吧。”
李春芳感叹了一句。
“老先生有什么疑问,晚辈从来是知无不言的。”
高翰文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
“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我这几日一直在看河南那边的抵报通告,居然海瑞还连续遭到好几次百姓的刺杀。从先前的信息看,那鬼佬明明是罪大恶极,其发配流徙百姓不下百万,老夫如果记得没错鬼佬当初还搞统一征购粮食然后加价卖给你们浙江,然后买来这家的各种低价铁器等产品,翻五到十倍卖给河南百姓。”
“就这么个畜生,为什么还能得民心呢?这让老夫这几日几乎夜不能寐。总不能这种人也能得民心吧?岂不荒诞。”
李春芳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老先生,我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关于鬼佬这么暴虐结果却也深受爱戴这事,颜均老先生已经前往河南调查了。”
“我不清楚那边具体的情况,但大概的逻辑是可以推演的,不介意,晚辈就絮叨这推演一番”
高翰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又回到了书房。
由于经常在书房指导学生完成各种的研究课题,书房侧边就挂了一个大大的黑板,边上就是满满当当一盒粉笔。
于是乎,高翰文开始从鬼佬所推崇的核心理论出发一层层推演。
起点当然是劳作价值论了。
这玩意,一个看似人人都能明白的、温情脉脉的东西,里面潜藏了多少祸患,只有用新学的无套利定价原理去拆解了。
在劳作价值理论,只要有人能掌握超过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劳动,就能源源不断地赚钱。
这提供了一个永恒地套利法则,那就是拘役奴仆奴工,然后让其不眠不休地为自己劳作,以源源不断地提供超额劳动。
这可不是对社会现象的描述,而是一个信仰。
因为社会现象里,可不存在什么一定要源源不断劳动的。大多数作坊主士绅都是边际效用递减的,真的有人会为了挣最多的钱搞得身败名裂吗?
或许有,但在熟人文化下还真不多。
但劳作价值论否定了这种边际效应递减的原则,这就导致,谁奴役的人越多,谁就能创造更多财富,而且这种财富的增值是线性递增的,永远不存在满足一说。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如果都不满足,而可以被奴役的劳工是有限的,那唯一能加量的就是逼迫劳工承受更高的劳动强度与更长的工时了。
可以说,当初河南的哪些士绅作坊主之所以如此天怒人怨,真是因为信了这里面的鬼话,他们就是按照劳作价值论去办事的。
这段时间,这个理论吹到了浙江,连杭州的劳资关系都紧张了起来,县衙那边都多了好些案件。还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当然,可怕的倒不是作坊与士绅这一头。
真正可怕的是官府衙门。
衙门差役学了这劳作价值论就会明白,这百姓本来就是要被外面的缺德富绅奴役的。自己只需要少奴役一点,已经是改善他们生活了。凭什么还敢要求这要求那儿的,老老实实听自己这些衙门救星的安排就行了。
这打破了原本的乡绅官僚体系。在劳作价值论下,衙门作为跟富绅的博弈方,哪怕什么都不做,劳动者已经欠了衙门天大的恩情。当然,如果有谁不领这份天大的恩情,衙门也可以与富绅合作,让这些人体验双倍的地域。
衙门的这股施恩心理,自然会让很多人紧密团结在鬼佬周围。毕竟谁不想吃饭睡觉就能收获恩情呢?以前要施恩,可都得花银子与粮食的。甚至衙门可以自己组建作坊,同样一天工作七八个时辰,全年无休息。与其让富绅压榨百姓,不如让百姓在自己的组织下为建设家乡做贡献呢?活蹦乱跳的百姓,便宜了富绅,多少有些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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