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东市的一处侧廊稳稳停下,在今夜的东市,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看花灯的人群,只有这里少见地人迹罕至。
暖熏阁的侧门就在这附近——如魏行贞这般身份的宾客,很少直接从正门踏入,这里的侧门直通阁中高处的厢房,一路清清静静。
魏行贞扶着冯嫣下车,两人缓步往前。
去甚望着自家大人和太太的背影,正要和不恃感叹这俩凑一块儿真是一对璧人,就见魏行贞突然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是往这边走吗?”一旁冯嫣问道。
“不是,阿嫣随我来。”
魏行贞收回目光,带着冯嫣往暖熏阁的入口去了。
去甚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不由得转身戳了戳不恃的胳膊。
“你戳我干什么。”
去甚心里毛毛的,“我刚……干啥了吗,大人怎么好像瞪了我一眼……”
不恃往魏行贞的方向看了看。
“你看错了吧,”不恃指着魏行贞和冯嫣的背影,“大人明明一直在和太太说话。”
……
踏入暖熏阁的第一步,冯嫣就明白了为什么龙舌会在信中说,自己一来清堂就立刻迷上了这里。
即便身处宫廷之中,冯嫣也很少望见这样的繁华——或许正因为是宫中,所以一切的美都显得庄严,一切的美都指向永恒。
而暖熏阁的繁华,则带着醉生梦死、只争朝夕的浮醉……它是数不尽的绫罗绸缎与金银珠翠堆砌的幻梦。
冯嫣听见脚下的厅堂中传来欢笑,而远处洛水的江面上响起悠悠丝竹声,她忽然想起夏日宴那一晚狄扬的花洇。
这里的欢愉和那一晚飘落的桃花花瓣一样,都在速朽。
只是这人间的速朽,却不像花瓣那样干净。
一阵一阵的欲念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呈现着轻柔而污浊的形态,让冯嫣觉得新奇。
迎面走来走来端着酒水的小厮,冯嫣有意跟在了魏行贞的身后,借用他的背挡住了自己的脸。
“阿嫣今天为什么要换男装?”魏行贞忽然问道。
冯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倒也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就是龙舌在信中提到过这一茬罢了……
她想了想,轻声道,“我想……到这里来,或许男装会方便些?”
“若是要去楼底下的堂座,男装固然方便些,”魏行贞轻声道,“不过今日既然先订下了厢房,也就无所谓方不方便了。放下了珠帘,没人能看到厢房中的人在做什么。”
“是吗……”冯嫣停在了走廊上。
她站在两处壁灯之间的暗淡处,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座暖熏阁的大厅。
此刻,暖熏阁中的大部分地方灯已经熄了,她也在站在无人能望见的黑暗之中。
堂座之地,人头攒动,目之所及,大都是身着绸衣的年轻人,男子多,女子少。
细看下来,其中有几个少年总是在伸手捂自己的头发,冯嫣忽然在心中好笑起来——那大概也是同样扮作男装,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姑娘吧。
冯嫣转头看向魏行贞,“我们要不要也下去看看?”
魏行贞一笑,“不妥,若是再下去一趟,只怕明日纪大人又要来家里告状了。”
冯嫣一怔,旋即莞尔。
也是,只怕今晚这里的很多人,都认得魏行贞的这张脸,让他去楼下抛头露面,似乎确实有些不大妥当。
“那上次行贞去郊野搭救贺公之时,怎么就直接下了暖熏阁的堂座呢?”冯嫣轻声道,“那时就不怕被认出来,惹上什么麻烦?”
魏行贞轻声道,“幻术捏的人和真人还是有差距,它承不了应当走小路上厢房这么复杂的想法,所以只能在地理位置上做一些循环往复的动作罢了。原主从前在这个地方做些什么,它也就做些什么……我也没料到它会到这里来。”
冯嫣的手斜撑着脸颊,目光悠闲地望着戏台,低声道,“这么说来,从前行贞常常下堂座听戏了。”
魏行贞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话中带着纰漏——他过去确实常常下堂座听戏,但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每一次都与冯嫣一道。
这一世连迁都洛阳都是上个秋天才发生的,他那时已经入阁成为首辅,哪里来的时间“常常下堂座听戏”?
不过冯嫣只是望着楼底的人群,也没有追问下去,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魏行贞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今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当年的事来。
他不禁又望向冯嫣的侧影。
是因为阿嫣今晚像从前一样,忽然换了一身男装的缘故吗?
……
暖熏阁的堂座之中,小七拉着五郎费心尽力才找了处没人的角落,小七坐在木栏上,如释重负地伸了伸脚。
“这什么戏啊这么多人……我们晚上不是出来看灯会的吗,五哥带我跑这儿来干什么?”
“你真是不知好歹啊,我能临时搞着票你就烧高香吧,”冯易殊看了妹妹一眼,“今晚是首演,千金难求一票,要不是刚才遇到我那几个倒霉催的同僚今晚临时被点兵回去值守,你以为我们现在能进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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