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道灰蒙蒙的金光瑟瑟发抖地探进头来，一个人侧着身子、蜷缩着躺在凌乱、发灰的床上。
这个人面向一个褐色的木柜，一只手伸到褐色木柜子上握着手机的一端，手机另一端连着一条数据线。
也说不清是在给手机充电还是在给这个人充电。
这个人的手臂悬在床外缘，整个身子也在边缘摇摇欲坠，像是在表演杂技。突然间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铃声。
这铃声飞起来巡视了一圈，看见了卧室顶上发黄的电灯，玩起捉迷藏的拖鞋、衣袜，长着细沙粒的咖啡色木地板，硕大的紧闭着的大衣柜……
这个人一下子睁开发黑的眼睛来，苍白的松弛的面皮稍稍弹动了一下，一根僵直而无力的手指条件反射似的拨动起手机屏幕来。
天呐！简直像是个死人！
另一只手摸上去扯掉数据线，这个人翻身平躺到了床中央，又拉起一半掉在床下的被子，重新盖到腰部。
双手捧着手机对准两个黑窟窿平举起来像是在做早祷告——虔诚而又神圣的仪式。手指像活过来的千足虫疯狂拨弄起手机来。
有用的消息仍无。
只有一个月前的热门微博新闻、一个月前的天气预报、一个月前的电话账单……这个人没有认真看一眼便一下子将其全部清空，就好像是看今天的消息一般，有何区别呢？
“垃圾广告，垃圾短信，垃圾新闻，与我何干？”
这个人自顾自地打开软件刷起短视频、游戏视频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灰蒙蒙的金光吓得逃走了。
这个人将扩音开得很大，整个房间都闹腾着，好像有一支乐队、一支军队！双手终究无可奈何地酸痛起来，这个人放下手机，冥想了大概几秒，揉揉眼睛、哀叹了一声。给母亲发了一条可有可无的短信。
“妈，我还是没有找到工作，再给我打点钱来吧，下个月我肯定就有着落了，到时候还你。”
一个月以来与母亲的聊天框里全是自己的要钱消息，已有二十多条，可母亲一条也没回。
一个月以前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还没来得及听，因为这个人太“忙”了。此时这个人无可奈何地听了起来。
“最近过得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
“最近下雨了，记得多穿些衣服，别感冒了。”
“缺钱就给妈说一声，别饿着了，没事多往家里打电话。”
“心情不好别一个人憋着，可以和我说说，出身社会不轻松，有事得说出来。”
……
不出所料全是这样毫无意义的问候语，倒是直接打钱更能引起这个人的注意。
“为何不给母亲打个电话呢？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怎么会呢。出事情母亲肯定会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的，而且和母亲聊天多浪费时间啊！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可这事终究显得有些奇怪——一个絮絮叨叨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了，这本是件好事，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如果母亲再不打点钱来，就要交不起房租、吃不起饭了。
可现在就算想要打电话给母亲也做不到了，因为手机已经欠费了，只能靠偷wifi上网。信用卡透支额度也快上限了，剩余的钱切不敢滥用。
这个人只好又不耐烦地给母亲发了一堆消息，然后给手机再充上电起身洗漱去了。
已经脱毛的牙刷，挤得变形的牙膏，发黄的毛巾，长满污渍的地板、飘散的恶臭如鬼魂一般游走。
“为何不打扫一下呢？”
“本来就是租来的房子，那么爱干净岂不是便宜了房东，而且打扫一次多费时间啊！看得过去不就行了。”
“这也看不下去了啊！生活质量如此之差，简直是要活该单身一辈子！”
“行了，有空我就打扫一下，我要是有钱了，肯定得换个像人住的地方，到时候自然就爱干净了！不就是没钱嘛，有了钱万事ok。”
……
一碗泡面召唤出另一个散发着使人暂时迷醉的香气的灵魂来，紧紧地拥抱住了这个人。
这个人一边盯着闪烁的手机屏幕傻笑、一边往嘴里塞着灵魂，陆续吃掉了它的手指、手臂、脚趾、双腿……
两个灵魂合二为一了，随着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泡面盒子被抛进了垃圾桶里，辛亏这个人把汤也喝得一干二净，竟没有汤渍飞溅出来。
垃圾桶早已被填塞得严严实实，很明显有被反复踩压过的痕迹，像块巨石一样沉重。
泡面盒子悬立在冒出垃圾桶口的这堆黑压压的垃圾上，摇摇欲坠，吓得几只苍蝇盘旋着寻思如何降落才不至于引起雪崩。
这个人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嗝，又伸伸腿咚地一下子仰面躺到了之前的床上，还带着油渍的手指滑亮手机屏幕——母亲还是没有回复。
我是极想知道这个人是否有擦拭嘴唇的习惯的。
这个人第一次认真思考起问题来。
只见这个人翻身坐了起来，左手托腮，右手托着手机，像极了现代版的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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