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边的荒野上，在烈烈晴空之下，是浩浩荡荡的逃难人群，只有几颗枯枝老树点缀其中。
“师傅，起风了。”
阵阵黄沙卷起，一波波盖在人们的脸上，小和尚环视周围麻木前行的人群，顺便扬袖将脸上的沙尘抹去。
显然他和周围的难民不同，此时的他还保留着作为人的体面。
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老僧，眼角低垂，面容慈悲，身穿着朴素的土黄海清，左手拄着一根当作拐杖的树枝，也许是从路上随便捡的。
唯有手腕处的精致佛珠，会让人觉得，或许这是位得道的高僧。
老僧扫了一眼小和尚，缓缓说道：“大荒风起沙自走，明镜高悬拂尘埃。”
小和尚沉默片刻，又开口说道：“可是师傅，越往北走，碰见的难民就越多了。”
老僧不语，拄着树枝一步一步向北走去，小和尚却直直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痴儿，别想了，走吧……”
老僧的话悠悠从前方传来，小和尚看了看周围枯槁如尸，衣不遮体的难民，眼神空洞的没有一丝光彩，只是机械般的挪动脚步。
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转身跟上了老僧。
这一小小的插曲混杂在成千上万逃难的人群中，毫不起眼。就这样混在难民群中三天后，他们看到了麦城。
说是城，其实比村落大不了多少，简陋的城墙仅一人高，一阵狂风吹过，墙缝里的沙土簌簌落下。
小和尚担忧的看了两眼，身旁的老僧仍然低垂眉眼，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小和尚见状也连忙跟上。
他们要补给干粮，顺便找座茶馆修整一下，就要赶紧上路了，他们已经离开寺庙很久了。
很快一老一小两僧坐在凉爽的茶馆内，清淡的茶香飘散，挺大的茶馆却只有两三桌坐着茶客，在各自交谈。
“南蛮那群狗崽子，就会趁着我燕国内乱，跑来占便宜，可真是给狗闻着了屎味。”
一位粗衣壮汉大声说道。
“可不是，南面已经丢了五座城池了。诶，我还听说北面的蛮子好像也有动静！”
“唉，这什么世道啊，今天已经是第三波难民了，看来这里马上也要不太平了，赶紧准备走吧……”
馆内顿时陷入沉静，只有几声哀叹不时响起，就连先前痛骂的大汉都不再言语，一杯接一杯的大口喝着酒水。
老僧喝完茶，默默起身走了出去。小和尚看着唉声叹气的茶客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放下钱两就跟上了老僧。
他们才出城门，走了不过三里，就看到前方一老人突然栽倒下去。
师徒二人赶忙上前去，小和尚将老人翻过身来，求助的看着老僧，老僧看了一眼便陷入沉默，片刻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老人已经死了，在稀疏枯槁的白发下，是铁青色的苍老面容，干瘪的皮肤褶皱起来，活像盘踞在一起的老树根，僵硬死绷。
哽咽的啜泣声响起，一心想着救人的小和尚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
在老人栽倒的时候，女孩愣住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扑倒在老人身上，沙哑的一声声喊着爷爷。
只是喊声有气无力，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上一次还是她爷爷趁着狗不注意，从狗坑里偷来的。
那时的她问爷爷为什么要趁狗不注意？爷爷摸了摸她的头，嘴一咧，苦笑着说，因为抢不过啊！
小和尚看着这凄苦的一幕，不忍直视，转过头看着师傅，恳求道：“师傅，要不别回去了，留下来帮帮燕国吧。”
老僧沉默片刻，似乎有些动摇，但还是说道：“不可。”
“师傅，这一路上我们见了多少生死，您难道就不动容吗？留下吧！”
小和尚祈求的说道。
老僧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小和尚感受到了师傅的决心，一反往常的顺从，第一次鼓起勇气，握紧拳头，坚定的直视老僧。
“师傅，燕国将破，必将生灵涂炭，你却还一心想着回去打坐念经，避之世外，置天下于不顾，这是不对的，佛，不是这样的。”
老僧依旧没有开口。
小和尚看着冷漠的师傅，抿了抿嘴苦涩的说道：“师傅，你回吧，我想留下来帮帮燕国。”
老僧终于说话了。
“痴儿，你执念太深了。”
此时的小和尚只是摇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佛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老僧叹息一声：“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说完便不再管小和尚，转身向着回寺庙的方向继续走去。
小和尚感到师傅渐渐走远，豁然清醒，朝着师傅的背影大声喊到：“师傅，不能退了啊。”
小和尚直直的站着，直到许久之后，老僧的远去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他才终于转身，抱起早已哭晕的小女孩，向南走去，那里即将成为战场。
至于老人的尸体他没有埋葬，只在临走时念经超度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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