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刚露，山风有些料峭。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正举着一把比他还高的大扫帚，在清扫山门前石阶上的落叶。
小童背后，山门匾额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锐意凛然的大字。
青城剑派。
很少有人知道，这四个字，是当年的谪仙人亲手写下。
扫地的小童心情似乎不太好，他撅着小嘴，有一下没一下，敷衍地挥动大扫把。
石阶上碎叶纷飞，刚刚扫干净的台阶，又被他自己搅得狼藉一地。
小童停下手中动作，低头往山门看下去。
青石长阶悠悠绵延，转过山岩，旁边是看不见底的深沟，和缭绕的云雾。
小小年纪，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愁苦的他，都忍不住长长一叹。
下午用晚饭的时候，小童兴高采烈地去找他的师父。
他今年6岁，按照门规，6岁的弟子已经有资格担任剑童，可随在师父身侧，聆听教诲，剑道启蒙。
但当他找到自家师父，说明了想当剑童的心意之后。
他那师父却拉着他坐下，让后厨的厨子给他盛了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
小童高兴地爬上饭桌，举着筷子开吃。
他师父喟叹一声，揉着他的脑袋，对他说：“聆儿，你年纪尚小，且骨弱体虚，虽然已经满了当剑童的年纪，但咱们不用着急，待来年你身子骨再长得壮实些，为师给你启蒙剑道。”
然后这扫地小童聆儿口中的晚饭，突然就不香了。
他回过头想再跟师父争取争取，他师父却先一步起身，离开了宗门食堂。
聆儿之所以不开心。
是因为除了他，今年其他满六岁的小童，都得了各自师父的剑道启蒙，随在他们师父身边，开始修行青城剑派的剑术。
人类必须合群，哪怕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特立独行的人，往往不讨人喜欢。
若是你特别优秀，就会招来忌恨和流言。
若是你特别愚笨，则会引来嘲笑与讥讽。
今夜之后，聆儿就会成为青城剑派的小童里边，最特别的那个。
特别没天分，他师父甚至都懒得给他启蒙剑道。
聆儿呆呆坐在山门前，手撑在膝盖上，怔然望着远天星夜。
不用想都知道，待会儿回了宿房，从各自师父处回来的小剑童们，就将开始讨论各自的收获与进步，然后一齐嘲笑他这个还没剑道启蒙的扫地童子。
聆儿有些不想回山，不想回宿房了。
可是，除了青城剑派，他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两年前，他四岁，都还没记事呢，就被老爹卖给了青城剑派。
他应该有个比他大些的姐姐，他记着，但是不能确定。
那时候他太小了，什么都记不清楚。
直到今日，聆儿都不晓得自己是被卖到青城剑派来的。
他在青城剑派的日子过得其实还不错，师父对他很好。
收养弃婴，或者照顾实在是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是青城剑派的传统。
两年前的聆儿，若是继续跟着他那个烂赌的老爹，恐怕活不到今日。
青城派当然也不是什么慈善组织。
抚养的小孩长大，都将是本门的亲弟子，有资质的就学剑，没资质的就干干杂活，总之怎么都能有个活下去的法子。
当然这些没爹没娘的孤儿长大了若是想要离开青城派，也没有问题。
青城剑派的名声一向很好。
不过当然了，像聆儿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童，青城剑派也很容易将他们给忽略。
比如今夜。
聆儿出来扫山门，迟迟未归，而山腰大门，却被关上了。
聆儿自然是不清楚这个状况，他坐在山门前，痴痴发呆。
今日没能当成剑童，聆儿很受打击。
这让年幼的他开始不喜欢青城剑派，开始讨厌师父了。
聆儿还处在一个连这些喜欢或者讨厌的情绪都分辨不清楚的年纪。
不过今晚他就是很生气，本能地拒绝返回青城剑派。
他一直在山门前坐到了后半夜。
仲夏的风不冷，但吹了大半夜，年幼的聆儿还是感觉到了身子里有寒意聚积。
他终于坐不住了，从地上跳起来。
拎着大扫把拾阶而上，聆儿往山腰的青城剑派走去。
他呆呆地坐了很长时间，没有挪动位置，这导致他的屁股和双腿有些酸麻发胀，十分难受。
聆儿慢慢地往山上走。
扫把在石阶上摩擦出沙沙沙的声音。
夜风吹过他的小脸，让他打了个哆嗦。
突然，聆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缓缓地皱起两条小眉毛，转过头朝身后看去。
浓稠的夜色中，由远及近，缓缓地传来了踩踏青石阶的脚步声。
有人走进青城剑派的山门，开始爬山向上行。
聆儿慢慢张嘴，心说这么晚了，是谁还从下边上来？
作为青城剑派的小童，这里是自家山门，所以这个扫地的小童，张开嘴巴气势十足地朝着石阶下方问道：“喂！是谁这么晚了还到山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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