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辰年冬月初七，大周集结十万兵马由年近花甲的贺老将军亲自挂帅坐镇，御封震威将军梁则领兵出征北伐。旨在平定漠北，收复凉川。
出征路上，他见到了少将军指腹裁襟的夫人——前礼部尚书家的独女。
宋曦十二岁便随军出征，至死两人都没见过一面。
长辛一役后，驺虞军定罪，和宋家结亲的礼部尚书自然也被波及。小皇帝当时盘算着将礼部收入囊中，私下知会过尚书，只要他退了婚，认个错，就对他的掌上明珠既往不咎。
礼部尚书偏生是个倔脾气。说自家女儿的生辰帖在宋家，婚退不了，也没错要认。
小皇帝给气着了，金殿上直接哭着找傅阁老评理。傅旬温和一笑，嘴上说着各让一步：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尚未进门，自然不是宋家的人不能定罪。待守孝期一过，尚书家的千金嫁过去之后再来定罪。
小皇帝面上信任感激地看着傅旬，暗地里却心下一沉，这老狐狸算盘倒是打得好。
宋家的人都死绝了，嫁过去也是嫁给一块牌位。
礼部尚书打定主意谁的队也不站，直接递了折子告老还家。这下反倒方便了小皇帝往礼部安插自己的人，于是顺坡下驴就批准了。
当然，他这个皇帝批准也没用。最后还是仗着小孩儿脾气说一看到尚书就心烦，一副昏君样子做到底跟傅旬哭闹了两天，傅旬才点了头。
这礼部尚书的折子要是再晚递一天，当日碰死在大殿上的就不是左都御史了。
驺虞军奉旨北定，出征前夕两家约定待此战结束归来就给这对儿女完婚。梁则听少将军的师父说过，说礼部尚书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个温婉识礼的姑娘。宋曦他们二人虽未见过面，却是师从一人。
行军路上那姑娘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是女儿身，坦坦荡荡束发骑马。想来小皇帝也不介意多个送死的，不但批准了让她随军出征，还破例让她承袭了宋曦的爵位——怀安伯。
黄沙漠漠，怀安伯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持银枪身披战甲，风雪如刀割划过她那张清丽的脸，哪里有半分温婉，倒像是将门之女。
少将军的师父一定瞒着众人教过她习武，梁则心想。
他又望了一眼马背上英姿飒飒的姑娘，心里多多少少带了点遗憾。少将军若是还在，见了她肯定喜欢。
越向北行天气越发恶劣，刚过铃岐谷夜色便当头罩了下来。梁则没料到，扎营休整时他们二人居然碰了面。
几个称呼在喉咙里转了两圈，嚅喏了半天，最后行了军礼，叫了声少夫人。
话一出口梁则便觉不合适，那姑娘倒先笑了：“此行，我是以宋家人的身份随军出征。我脸皮向来厚，梁将军是驺虞军的旧部，称我一声少夫人也没什么不妥。”
梁则心里一暖，对面前坦率赤诚的女子更加钦佩。
怀安伯将腰间的水袋解下晃了晃，“城东谢老家的锦谷春，要不要尝尝？”
梁则眸色一动，心里更觉遗憾，多好的一对良配，可惜了……
寒冬雪山里，正缺一口烈酒暖身。他接过水囊灌了一口，的确是好酒。酒香萦绕在舌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冬月十二，先锋营率先悄然抵达漠北。
冬月十三，大部队抵达漠北，驻扎在固北河五里外的邨关口休整，蒙骗过探线的北渝军。先锋营夜渡固北河，打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首战告捷。
十四日，大部队渡河，险胜北渝军夺回凉川城。
这一战打了整整两天，大周军队伤亡惨重，梁则像脱笼的野兽不管不顾冲在最前。跟在大部队里的齐瑞天起先被他吓个半死，先锋营传来消息，说梁将军被击落马下，身中数箭生死不知。
第二日渡河会面，却见那人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梁则咧开嘴笑起来：“子致你别担心，老子一个人砍他们十个营！”
齐瑞天气得直拿脚踹他，又顾忌他身上有伤没敢使力。
梁则摘下头盔，低头时齐瑞天眼尖看到他左耳后似乎红了一片，忙问：“耳后这是怎么了？”
梁则躲了一下，笑着说刮破了层皮，不碍事。
他们先锋营比大部队先一步来到凉川。此时的凉川已是荒城一座，从城门口就能看到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他站在城外恍惚着几欲站不稳，反倒是怀安伯先推开了城门。
城门一开，便是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城内遍地焦土，那场大火不知烧了多久，偌大的凉川城无一活物，入目皆是死一般沉寂的黑，雪一落地便化成泥水，沾染不上其他颜色。
梁则循着记忆找到当初驻扎的地方。那里是用乱石堆砌出的避所，在大火中并没有完全坍塌。
这次反倒是怀安伯驻足在原地，远远地站在外面，紧抿着唇不敢向前。
梁则伸手擦拭墙面，焦黑的炭灰簌簌落下，显露出他们当时为了计算时间刻下的痕迹。
他在满地焦土中找寻了半天，最后终于摸到了宋曦的护心镜和一块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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