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影步出齐云观，拾级而下，迎面山风卷走夏日的燠热。日已西沉，染透半天云海。左小影停在台阶中央，眺望那壮丽景象，竟看得有些痴了。
初年试炼草草结束，尊长们打发了其他弟子，带着左小影来齐云观请掌门裁决。洪戈真人让他坦言灵丸之事，左小影便把自己先天五行的详情说出，仍然隐瞒了长子归夜子明等一众妖族和无极桃枝。田秋林则称五行灵丸是自己调配，用于日常修炼疗伤之用，因为担心左小影，给予他应对试炼。见所有罪责都是田秋林一力承担，洪戈真人长叹一口气，让左小影先回馆舍，等待发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左小影，他看到月司晨拖着桃枝立在不远处树下。“月兄。”他叫了一声，发觉自己声音竟有些沙哑。月司晨向他伸出一只翅膀，他走过去，将月司晨捧起来，放在肩上。
“白痴。”月司晨骂道，“那天晚上你撞到的那个弟子，是南宫狩的一个跟班。他听到了我们聊的东西。”
“我知道。”左小影点头道。
静了一阵，月司晨问道：“你会被逐出凌霄阁吗？”
“我不知道。田宗师替我揽了所有罪名，但是掌门很不高兴，几位宗师尊长的意思是倘若此事处置不公，有损凌霄阁威名。”
“听起来把你逐出凌霄阁倒是最为妥当。”月司晨道，“那你随我回石磨峰去，跟我师父和师伯修炼。”
左小影苦笑道：“若我被逐，尊长们怎会让我留在玄岳峰上？肯定用浮空舟送下去了。而你既然已是碧丘生弟子，碧丘生也不会放你离开。”
“管他呢，我偏要回石磨峰，谅那只大鹰也找不到我。”月司晨翅膀一指，“无极我也带来了，你要是真被逐出师门，我们今晚就逃。”左小影却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摩挲了两下桃枝，重又把视线投回远空。
“小影？”月司晨拨弄着左小影的耳朵，“你到底怎么了？”
“月兄，我见到我父亲了。”左小影索性坐在地上，把月司晨抱在怀里，轻声道：“我以为我忘记了父亲的样貌，却不料在五行试炼的时候又见到了他，你知道吗，这片云海，就是我父亲离开我时的景象……”左小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他从自己记事时开始讲起，母亲早逝，姨娘背地欺负他，父亲的无奈，来到凌霄阁，遇到了高长煜，叶砚霜，恶狗帮，初年试炼……不知过了多久，一轮月牙跃上云海，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齐云观大门轰然关闭，惊醒了左小影，他恭恭敬敬站起身来，月司晨则躲到了树后。长孙无渊、铁剑真人、旭阳真人等各宗宗师与端木冰湖、苏定域一行人从他身边走过，似乎都没有看到他。左小影明白了这些尊长态度背后的意思，他对着离去的尊长们深深一拜，又转向齐云观，却看到一个身穿绛色道袍，身形圆润的人影立在台阶高处。
“小影，我有个糟糕的消息要带给你。”
左小影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强笑道：“弟子……已被逐出山门了吗？”
田秋林缓步走下石阶，听左小影如此说，笑问道：“怎么？到现在这个境地，想一走了之？”他走到左小影面前，左小影不敢与他对视，低头望着田秋林的脚尖。
“你走不了，掌门和几位尊长判你今年试炼未能通过，明年再考。”
左小影心中一震，惊诧地抬起头来：“弟子试炼作弊，违背门规，凌霄阁……岂能容我留在此处，败坏门派威望……”
“可谁让你是我徒弟呢？就这样把你逐出山门，我的面子往哪儿搁？”田秋林搔搔下巴，自嘲一笑：“昔年继位打了一架，木宗弱了三分，今天护犊子吵了一架，木宗又弱了三分，嘿，云老头子只怕做鬼都不安生。”
左小影满心愧疚，咬牙道：“弟子未能通过试炼，不配入宗师门下……”
“现在全凌霄阁不知道你是我徒弟的人，大概已经不多了。”田秋林背手望着夜空，长长吐了一口气，“从现在起，你已是木宗门下弟子，我承认你是我田秋林之徒。”
左小影呆呆望着田秋林，今日各事纷杳而至，让他疲于应付，草丛里夏虫一声长鸣，他才恍然大悟，慌忙跪在地上，头连续地磕到青石板上，一阵疼痛传来，才相信自己并不是做梦。听到田秋林说道：“够了，快起来吧。”左小影三步并作两步爬起来，忽然觉得背上一轻，田秋林抽出了无极桃枝，激昂鸟叫划破夜空，月司晨冲到田秋林面前，凶狠地盯着他，田秋林戏虐道：“小山鸡，这根桃枝是我堂堂正正赢下来的，你又有什么意见？”月司晨叫声越发凄厉，全然不顾左小影在背后劝阻。田秋林哈哈大笑起来，他单手擎起桃枝，端详一阵，忽然说道：“小影，今日你我正式成为师徒，可惜你师父一穷二白，最值钱的家当反倒是这根桃枝，便以此物作为拜师礼还给你。”说罢，他面色一改，恭恭敬敬双手将桃枝捧给左小影。左小影和月司晨都是一愣，左小影又拜到地上，低声道：“田宗师，弟子输了赌约，不但拜您为师，还拿回了桃枝，弟子好生惭愧……”
“我收你为徒，并不是我可怜你！而是因为你本可通过初年试炼，只因为小人作祟，才功亏一篑。你先天五行之体，修炼不得其法，最近一月才初窥门径，掌门和其他宗师因此愿意多给你一年时间。”左小影叩首道：“弟子来年必定加倍努力，不堕宗师和木宗威名！”
田秋林敲了敲左小影的脑袋，“还叫我宗师吗？”
左小影怔了怔，接过桃枝，又磕下头去，大声道：“谢师父厚恩！”低头时有液体从脸颊淌过，才发觉自己早已满眼泪水。
“今日之事，于你一生都是耻辱，无论是众目睽睽之下试炼舞弊，还是六年不曾通过初年试炼，都要由你自己亲手洗刷。”
“弟子……明白。”
“你不明白。”田秋林斩钉截铁道，“未来的日子里，你将为千夫所指，被万人耻笑。而你要做的不是向别人证明你不是废物，而是要昭告世人，你是超过所有人的天才！”
“师父……”左小影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小影，你要有天下第一的志气，才能算是我田秋林的徒弟！”
左小影惊诧地看着田秋林，慢慢地，他觉得体内一股热血上涌，激荡在他的胸口，让他再也压抑不住，大声道：“弟子领命！”
“好，很好。”田秋林搔着自己的下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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