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久，夕亚同他师父提出，要带我一同下山，理由是行走天下，铲除鬼怪，为民除害。
那天，我待在屋里没有出门，静静等候夕亚回来。前所未有的欢喜与向往，重燃了我的热情，我迫不及待地期盼下山以后的日子。夕亚临走前说，这个理由，他师父不会不同意。如果师父想要让他执掌门户，就更要让他出去历练。我相信他的话，安心等他回来。
下山，不是他的主意，而是我的。
那天，李师兄离开后，我用巾帕敷着他的脚踝，定定地看着他的眸子，对他说，“我们走吧。”
他的眼中少有的复杂神色，终归点了头，却说是他自己的主意，让我留在屋中等他。
我等来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师妹，于秋渺。
夕亚是他师父最年幼也是最晚入门的男弟子，在他之后，他的师父还捡了一个女婴回山，收为弟子，这就是于秋渺。
她从我的窗外经过，我看到她美丽的容颜，挂着淡淡的哀愁。
欢喜冲淡了我对气息的评判，我以为是他。冲出去以后，才发觉，是一场误会，迎面而来的，是尴尬。
“你就是林狐了？”对面的姑娘平淡的话语，让我不知如何接口，我迟疑了半天才说，“我是跟四哥上山的。”
她的双眼在我身上快速打量了一下，我敢确定，她的速度可以快到换另一个人就难以察觉，但我是林狐，我对带有审视和攻击性的探查异常敏感。
正午将至，日升中天，夏日炎炎的光芒下，两个女子对面而立。我本就不善言辞，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小师妹，你回来了？”
赶过来解围的，是夕亚。
于秋渺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夕亚脸上，愣愣地像是不认识一般，呆看了半响，才说，“四哥，我回来了。”
“我刚刚见过师父，师父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听说你下山找我，真是辛苦你了。”夕亚的目光转向我，脸上绽出笑容，“你们见过面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这是林狐，我的……未婚妻。”
刚才还平静如水看不出心思的于秋渺，突然之间整个人都垮了下去一样，似乎没有听懂夕亚说的话，歪着头看看我，又看看夕亚，古里古怪地斜着嘴角笑了笑。好半天，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知道。”声音苦涩凝滞。这个声音我听过，山下的马车坏了车轮，在铺满石子的路上拉扯发出的，就是这样。
夕亚当然也发现了，他向我说，“这是我小师妹于秋渺，从小待我很好，这次我下山，小师妹执意下山找我，跑了一年多。李师兄的弟子下山报信，说我回来了，她听到消息，才上山来的。”
我不擅与人交往，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古怪的小师妹，其实对夕亚很好，这就够了。我亲亲热热地去拉她的手，打心里感激她，“你待四哥好，我很感谢你。四哥遇到了很多危险，好在现在都过去了。”
呆呆的她不知是否能听进去，却在我说遇到危险的时候回过神来，语调急了起来，“什么危险？现在怎么样？可受了什么伤？”
夕亚忙说，“你听她说，我没怎么样。”扭头给我使了个眼色，又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没经过锻炼的修真人，遇到些危险也是理所当然了。”
狐疑着点点头，于秋渺仍旧追问一句，“四哥，你受了伤吧？都好了吗？”
“当然都好了，你没听她说，‘都过去了’。”夕亚特意拍了拍自己胸膛，我少见山上谁这么当面关心他，当然高兴，“好了好了，去年夏天就好了的，你真关心他。”
不知为何，于秋渺的脸上突然出现两道红晕，双眸下垂，目光流动，结结巴巴说，“我……我……好了就好……我要去见师父了……”她转身跑开。
目送她离去，我却有些奇怪，“她怎么突然跑这么急，不是刚还很关心你的伤么？”
浅笑着摸摸我的头，夕亚告诉我，“你说她对我好，她当然害羞跑开了。去见师父，不过是个由头。”
“待你好，不是你说的么？”我茫然不解。
“那是说小时候，”夕亚看向她消失的月亮门，“你待我好不好呢？”
“当然好！”
“哈哈哈，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我忽然不知如何描述，想起他之前的言语，“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夕亚的眼眸里都是欢喜，“是啊，所以‘待我好’这个评价，可不是随便说的，说一个女子待一个男子好，是有别的意思的。”
“啊！”我整理着夕亚告诉我的话，以及，于秋渺面对我时候的神情，恍然大悟，“她也想做你的未婚妻！”
跟着我想到那个白玉狐狸的吊坠，“不好了！”
夕亚一惊，“什么？”
“你的毕师兄的妻子想要白玉狐狸的吊坠，于是你毕师兄来想杀你，她想做你的未婚妻，她不是要来杀我？”
“胡说什么呢！”夕亚宠溺地拉过我，悄声道，“这件事不该瞒你。山上的人多数都觉得我和她是一对，却从没当着我们的面说过。我偷偷听别人的话，知道了这件事。我从来只把她当做我的师妹，和所有的师兄一样待她，她待我们也都很好……”
“从刚才的样子看，她对你，不仅是对师兄的情谊……”我接过他的话说下来。
夕亚点点头，蹙了眉头，“你说得对。”
他的愁绪一晃而散，捧着我的脸，“林狐，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没有余心，去爱别人了。对于小师妹，只好亏欠了。”
我不知道“亏欠”的意思，我只是模糊感觉到，如果他选择同我下山，那么他的师妹，就看不见他了，就是分离，而分离，是痛苦的。更何况，这一次分离，我们并没有拟定的归期。
在我为他的小师妹感到伤心的时候，他凑在我耳边，“师父答应了我下山的请求。原本是不肯的，李师兄说了情，最终师父说让我历练历练也好，更有资格接掌他的衣钵。”
原本以为我的眸子中会绽放喜悦的光芒，却因为他的小师妹落寞的眼神和害羞离去的背影而感到心情沉重，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似乎看到墙头的藤蔓在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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