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令她绝望的是，对于司马衷的这套说辞，她甚至不能找出任何反驳的话来——这时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想要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是一种甚为强烈的恐慌，尤其是在她眼睁睁地看着司马衷那样信誓旦旦的时候，脑子里便开始不住地闪过尚在皇宫中时的情形来。
更加确切地说，是她在宫中那段甚为短暂的时光，她与司马衷相处屈指可数的次数——若是白日里，倒也罢了，他总有忙不完的事，处理不完的z政务，便连她去见他，他都总是没有空闲。
她只记得他与自己说话时每每和颜悦色的模样。
他的话并不多，甚至可以说算得上是寡言少语，但她不在乎，那个时候，她正沉浸在自己终于成为人上人的喜悦中，又觉得自己甫一入宫就以一种甚为强势的方式碾压了献容，夺走了本属于献容的宠爱，加之陛下赐住的宫室实在华美，所有用具皆是价值连城——
她骤然暴富，整日都沉浸在自己对于未来一个又一个甚大胆的谋算中，又哪里记得起他那时同自己说话时隐约的不耐烦？
如今她身陷囹圄多日，心绪早不如往日莽撞，甚至在置身事外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反而比从前看的更清楚——
如今她是局外人，曾经想不明白的，这些日子来便想得甚清楚。
尤其是在听着司马衷急急忙忙地同献容解释的话——当着众人的面，他对献容说从来没有碰过自己，更没有心动过。
于孙窈娘而言，这是一种绝大的侮辱。
脑子却也跟着愈发地清醒和冷静。
尤其是在看着司马衷在说话时连眼风都没有向自己扫过，记忆里对他的印象便愈发地明晰起来。
尚在皇宫时，她还是他的贵嫔，他不主动来找自己，自己便去就他——舅父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一时的屈辱不重要，过程如何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在这些屈辱中能得到什么。
那时候得到了什么呢？
她仔细地回想着。
惴惴不安的耀武扬威，勉强扯起的一触即破的画皮，还有什么？
那时他为了笼络住舅父的心，对于自己的主动从来不拒绝，但孙窈娘这时看着司马衷那样急切地对着献容解释，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的——对自己时，因没有用过心，从来都是冷静而又自持的，说话时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不在乎。
眼睛里藏的，却是隐约的不耐烦。
只是沉浸在成为人上人的喜悦中的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对献容时，他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往日里被她刻意忽略掉的，她如今也想不起来，可现在看着司马衷这样急切的做派，她却似突然有了几分明白。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原来，真正地在意一个人，是不会时刻和颜悦色的，更不会随时都冷冷淡淡
他会怒，会喜，会着急，会主动地去解释——甚至于，对方根本都没有主动地提起过，他便将他所有的一切都主动奉上了。
不管对方想要还是不想要。
这时的孙窈娘才想起来，他的话不多其实是假的，只是他不乐意同自己说，甚至很有可能，他连在看到自己这张脸时，都是忍不住想要呕吐的——他恨整个孙氏一族，恨不得连根拔起。
而自己，不过是阴差阳错地被舅父送到他身边的那颗摆在明面上的棋罢了。
谁会想要去同一个棋子沟通呢？
这时的她才忽然明白：怪不得自己不慎伤了他之后，他便那样果断地下令要处死自己……
等等！
孙窈娘想起那个下着雨的夜晚，如今隔了许久，她却忽地想起些不对的事情来。
司马衷这人，是有一定的功夫在身的，便是他没有功夫，他的身边也跟着无数的近侍和暗卫——就像现在，若不是有无数暗卫保护，他也不敢只身一人上到这小楼来，甚至叫刘曜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么……
孙窈娘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
他是陛下，不论去什么地方都有无数的人在明里暗里保护着他，在这样的先决条件下，他怎么会被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所伤？
如今想来，这一切竟都像是预谋好的一样……
她仔细地回想着自己被阿日扎带出宫的那天夜里，她因妒忌他去找了献容而置自己不顾，便在宫门口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她本是不想出手的，便是他亲口说了他在弘训宫，她也没有想过果真要出手伤害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哪里敢？
更何况，那时他身边团团围着无数宫人内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藏着许许多多的暗卫，在这样的重重包围下，便是自己果真出手，就一定会得手吗？
孙窈娘突觉得有些发冷，一股凉气自脚底腾地升起，直冲到她的头顶，不过一瞬，便将她激得打了数个寒战。
关于那天夜里的记忆却愈发地情绪起来。
她在冷风中候了他半晌，本是想要等他回来，待自己将他哄得迷迷糊糊之后，再假装不高兴地抱怨他不许去找献容，可那天夜里不知怎的，一听得他去了弘训宫，便忍不住地觉得狂躁，原本看着还显得顺眼的脸也似变得扭曲。
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她的指甲便已将他的脸抓破了……
然后，是他毫不留情的离开，自己被捆着按在那口早该干涸的井中，那口据说能够养颜的井水在春日里甚是刺骨，一阵一阵地覆盖在她的头上，叫她的神智在那一刻都消失了。
再醒来时，她便到了这红楼。
事实上，这并非是她第一次踏足红楼。
早在下定决心入宫之时，她便偷偷地来了这洛阳城中有名的欢场——舅父说，红楼的姑娘有一种秘药，只要经年累月地服用，便能获得男人的专宠，叫他再也舍不得去找其他人……
她还觉得自己初次服下那药时的紧张。
再是大胆，再是荒唐，她到底也是由母亲精细地抚养着长大的。
虽然那时母族早已没落，但母亲始终出身名门，有些东西刻在骨头里，属于闺阁千金的矜持和自律始终都在。
下药时便战战兢兢的。
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候，她失了神智，也记不得对方的模样，只记得疼，几乎直抵灵魂深处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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