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个人，救了她的命，养她这么大，她本该十分感激，但却因他做的某些事情，在她发现他待自己真实的态度，在她看清一切的时候，那种感激虽仍还存在着，却已隐隐约约地打了折扣。
无关司马衷。
不过，是她这一年来因离了刘曜之后脑子逐渐清明，原先看不懂的某些东西便忽然明澈了。
阿兄之于她，是救赎，也是折磨。
他数次救她于水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阿兄是献容枯燥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但后来那束光却悄悄地熄灭了。
在他亲手将她推到另一个人身边之后。
在那场封后的大典上，她的婚服无端起火时，她看到阿兄眼底隐约的鼓励和那个胜券在握的笃定的笑。
在那一瞬间，献容才忽然明白，原来，从始至终，他只当自己是一颗棋。
自己曾心甘情愿地做他手中那颗棋，他想下到何处，她都顺着他的意。但如今她已悄然成长，在她看清阿兄所做的一切之后，原本将阿兄奉为神明的感觉也悄然无踪——我圈养了一头猪，每日里精心地伺候着，照料着，难道只是为了养着它吗？
献容觉得自己就是阿兄所豢养的那只猪。
他养大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将她作为棋子，他对她好，但那也是有条件和代价的——
他为的不过是吃她的肉。
有哪一头猪会感激一个以取自己性命为目的才将之养大的主人呢？
献容目光落在刘曜腰间那个小小的玉色瓶子上，“阿兄，你养了阿容多日，阿容若是不感激你，是阿容没有良心。可是阿兄，”她伸出手，将那个小小的瓶子扯下握到手中，微微地笑，任凭眼泪落了满脸也浑然不顾：“阿兄这瓶子，叫阿容觉得好生熟悉。”
她看了一眼刘曜：“只要阿兄愿意放了他们，阿容定会随阿兄回草原上，若是阿兄不信，阿容现下便将瓶子里的东西吞下去便是了。”
拔塞子的手突地被按住了。
刘曜失望地看着她：“阿容，你就一定要伤我的心吗？！”
“阿容，莫非在你心中，阿兄果真是这般无耻的人吗？”他哼一声，因见到献容之后消失的理智重新回来，“阿兄与你说了，只要你乖乖随我回去，那宣华与晋地，阿兄不是放不得。但若阿容你再这般不肯信任于我，我却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他将那瓶子从她手里夺回，妥善地放好了，这才看了她一眼，不顾她阻拦地将她从这间充斥着药香的屋子拉出来，经过另一间屋子的时候脚步微顿，然后又极快地朝着小楼而去。
不知怎的，献容总觉得那屋子始终有一双眼在悄悄地打量着她。
她由刘曜拉扯着上了小楼，转过几个弯弯绕绕的楼梯之后，便看到一个人正背着光颓丧地坐在地上，按着喉咙处剧烈地咳嗽着。
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
献容瞧着，便觉得似乎自己的喉咙也跟着痛起来似的，她忙将自己的脖子轻轻地按了按——所幸她今日出门穿的晋裳领口微高，正好将某些秘密挡住，不然若叫刘曜发现，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但当她看清那个正咳嗽着的人的容貌时，顿时便本能地向后一缩，刚要藏到刘曜身后，却又想起如今自己已不适合再站到他身后，又立刻弹开了。
但面上惶恐却掩饰不住：“你，你怎地会在此处？”
合着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叫刘曜忍不住侧目。
再望向阿日扎的眼神便突地多了几分深意，但他并不搭理他，只朝着一旁使一个眼神，便有人眼疾手快地将仍有些喘不过气的阿日扎自楼梯处拖了下去。
阿日扎来不及反抗，只能丢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将献容瞪了一眼。
但小楼中的二人却已来不及搭理他，刘曜拉着献容到了窗边，将小楼外的风景指给她看。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小楼风大，将窗边两个人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满头青丝如瀑随风飘荡着，献容发尾处摇摇欲坠的钗到底承受不住这般摇晃，轻而易举地脱离了她的头发，自窗边坠下，直落到地板上，发出小小的响动。
那响动也是极轻微的。
若是无意，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献容本就将一颗心提着，发钗落地之声听在她的耳朵里便有些触目惊心的震撼了。
已近深夜，整个洛阳城却仍是灯火通明的。
她的目光由近及远，从小楼落到外头的小巷处，落在那一整条街的大红灯笼上，又一直向前，远远地，几乎能看得到皇宫中明灭的灯火。
那是一个朝代历史变迁的证明，是整个晋地最高贵的，最神秘的所在地——就如这小楼，也是红楼中最神秘的存在。
这小楼，不该存在的。
可它却那么恰到好处地立在洛阳城中，高高的，几乎能将小半个洛阳城都看完了——自小巷过，是一条十分繁华富庶的大街，再往前，是皇宫，是晋王室最重要的权利中心。
这条路，一点也不绕！
可她坐的马车换了好几趟不说，就连转弯，也是不下七八次……
那个人果真有问题！
献容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但这时却没有与刘曜说的必要，她只是将那条点了无数盏灯的小巷望着，足望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冷：“阿兄，宣华在什么地方？”
刘曜满心欢喜地等她主动同自己说话，却不想等了半晌却只等来这样一句，顿时满面失望：“阿容，你果真没有什么想要与阿兄说的吗？阿兄等了你这半夜，你怎么句句不离司马氏的人，他们莫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
听他这样说，献容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若阿兄从不曾利用过她，从不曾亲手将她推开，她定不会如现在这般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笑得有些勉强：“阿兄，你既要带我离开，我总得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才是。阿兄，这是你教过我的，你忘了吗？”
忘？
他怎么会忘？
这些道理，曾是他日日与她耳提面命的，恨不得这个小姑子牢牢地记住，甚至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可如今她果真将至记住了，他又觉得不高兴起来。
他失望地将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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