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生起气来，小脸鼓鼓像一只嫩包子似的，更有心逗她，轻啧了一声。
“朕整天日理万机的，有什么事儿忘了也是寻常。你也不肯提醒朕，只光顾着生闷气，好没意思。”
绾妍听了这话更觉委屈。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是皇帝，更该一言九鼎才是。应她的时候倒是爽快，转头便忘了，剩它一个人巴巴儿记着，这算什么呢？
她气得咬牙，攥着帕子，压着嗓子喝道：“都是臣妾的不是，总以为您还记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权当忘了罢！”
他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侧向着她坐，闲闲地托着腮，凝神打量着她。
她实在是恼，不住地动着身子，像是座上生了针，怎么都坐不住。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动作抖抖晃晃的，莹莹生光。
他静静地看着，直到瞥见她眼眶微红，心里蓦地一软，本该是促狭的话，到了嘴边又多了些怜惜。
“不就是与你一起喝酒么？好端端的，怎么还哭起来了。”
绾妍眼里一亮，像是吃了一颗青梅又喝了一勺蜜似的，酸味还没到心里去，半道上就遇着了甜。
很快的，她又为自己方才被捉弄而羞起来，没好气地将攥着帕子的手搁在小几上，又觉得丢了脸面，索性别开脸不看他。腕间的玛瑙镯碰在黄花梨木上，传出“嗒”的一声闷响。
这般姿态，确是在抗议他方才的耍弄了。楚岐向前探身，伸手抚上她的脸，只觉指尖微湿，又笑她小心眼。
“朕岂是言而无信之人？答应你的事，朕都记得的，一直未忘。”
眼下是用晚膳的时辰，乔鸯推门走进来，也不敢到前头去扰了主子们的好兴儿，只隔着屏风来请。
绾妍还在赌气，只岿然不动，自个儿对着指尖的红蔻丹左看右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头的声音充耳不闻。
楚岐起身理了理衣裳，回头却见绾妍这般模样，上前轻掐了一把她的腰肢，惹得绾妍又是惊呼出声。
趁着她身子一松动，他牵上她的手，使了些巧劲儿，便将绾妍从座上半拉到怀里。
绾妍吓了一跳，堪堪站稳，小脸紧贴在他胸口。她回过神来，听着他腔子里有力的心跳，旋即便觉熟悉的龙涎香如山如海般，铺天盖地地涌过来，闻得她心都要醉了。
她许久没有与他这般亲近，如今依在他怀里，揪住他触手微凉的袍角，她心里又生起一阵妄念，盼着能永远溺在这龙涎香里，盼着与他永不分离。
这般想着，她连本该矜持些去推一推的样子也懒得做了，双手环上他的腰，阖上双眼，像是很满足似的，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她却仍是很想念他。
他见她乖顺得如一只慵懒的猫儿似的，也收了逗趣的心思，索性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拥她的力道更大了些，享受着这点温存。
屏风后边又响起乔鸯的声音：“皇上，娘娘……”
绾妍睁开眼，秀眉一挑，不知怎的，只觉得乔鸯的声音好像与往常不同，像是有些不满，隐隐带了怨怼……总之，比往常冷了许多。
楚岐自然而然地松开绾妍，想看看这人是不是要脸红成一颗樱桃，低头却见绾妍探寻般地朝屏风那边望了一眼。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眼……
楚岐一怔，定了定神，见她墨色的眸子幽深得像是旋转不歇的涡流一般，一圈一圈地卷噬着，旋即从中心迸出一只利箭，“咻”地一声穿透空气。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异于这般骄矜的小丫头身上，也蕴蓄着这般深厚的力量，确实有些震撼。
绾妍并未留意到他的变化，径直走了出去，对着乔鸯笑：“先前让你好好存着的那一坛子酒，可记得放在哪儿了？”
乔鸯福了福身子，道：“奴婢马上去拿。”
楚岐也出来了，同绾妍一前一后地往膳桌那边走。
绾妍盯着他宝冠后的绛色绦子，差点绊了一跤，微微气喘道：“您若是早些派人来通知臣妾一声，臣妾便来得及下厨为您做东西吃。”
“你这么一说，朕倒是许久没吃你做的东西了，不知道手艺又精进了些么。”
她扬了扬小巧的下巴，骄傲极了：“那是自然，先前臣妾便说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妾总会有精通的一天。”
她挑眉又补了一句：“臣妾枕头旁有一本《食珍录》，您可瞧见了？臣妾日夜想着烹饪之道，自然会学有所成。”
这话刚说出口她便后悔了，枕头旁的《食珍录》……且不说这话是不是真的，只后头那句“您可瞧见了”，倒像是邀他去榻上共读似的，轻轻佻佻。
绾妍暗自咬舌，飞快地瞟了身旁的宫人们一眼，未见她们有什么异样，心道还好囫囵过了。
走在前头的楚岐笑意渐浓，只是还要憋出懵然不知其意的样子，很是辛苦。
两个人一落座，便是流水般地菜式上了桌。
楚岐扫了一眼，捏着象牙箸“啧啧”道：“去年皇后与淑妃与朕说翊坤宫用度非比寻常，朕还与你说多吃两道菜算不得奢靡，如今一看……”
绾妍拨着菜心的手一顿，怕惹了他不快，他便再也不来翊坤宫用膳了，涨红了脸急忙解释:“都是因着您在这儿才这么大张旗鼓的，平时……平时臣妾都是清粥小菜。”
这话叫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听了都笑掉大牙——这清粥小菜……倒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绾妍自觉说错了话，打量了一旁楚岐的神色。他只装作不知，轻轻“嗯”了一声，确是有心纵她。
“方才出来时，朕看今晚月亮正圆，待会儿咱们在外头赏月饮酒，可好？”
绾妍点头，觉得他安排得极好：“皇上倒是雅致。”
“朕头疼政事这么多日，今日便借着你的酒好好松快松快罢。”
“臣妾这儿肯定无案牍之劳形的。”绾妍也心疼他辛苦，眨了眨眼睛，随口又问，“皇上在忙些什么呢？”
“朕可当闲话说，你可不能主动问的。”他淡淡一笑，捧起一盏茶，将半张脸掩在瓷盖儿后头，眸间划过一丝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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