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焚火枯焦之鬼闻言静止下来。
他露出空洞的眼眶，却俨然是在看着娇娘道：“闭嘴！”
娇娘丝毫不为他所摄，反而歪了一下脑袋，露出了一个得逞的俏皮的笑。她太知道表现出什么样子会叫敌人震怒，随即道：“难道我不说，这就不是真的了吗？”
鬼缓缓垂下头，耷拉着肩膀，连腰背都佝偻起来。
这是一个极伤心的姿势，他就这样就着这个姿势摊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道：“我，我也不想的啊！”
有很多鬼魂，由于太过拒绝承认自己死亡的事实，就会抵抗前往幽冥之地，并成为孤魂野鬼日夜飘荡在他死前所在的地方，重复着死亡那一日的经历。他们心无怨恨，从不伤害别人，却画地为牢，不肯救赎自己。
娇娘见过许多这样的鬼魂，就算是看着一个生命的消亡一样自然。反而是跟在一边的钟嗣薇于心不忍道：“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
娇娘摇头道：“不必。”
她举步向前，略靠近了一些，对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抽抽搭搭道：“张，张大壮。”
娇娘道：“好，张大壮，我问你，你无辜死去，本该早往轮回，可仍旧徘徊于此，可是有什么牵挂之事？”
张大壮此时已恢复了那副单薄大螳螂的男子模样，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扁着嘴道：“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去过年呢！他们一定很着急，可是我怎么也走不出这里！”
娇娘转过头问钟嗣薇道：“你知道张大壮这个人吗？”
钟嗣薇早就在脑海里想了半天，最后打开手机找到当时来的时候加的一个家属群，在里面很轻易的找到了张大壮妈妈的联系方式：“我知道，是这里的保安，男，二十八岁，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未婚……”
她说到未婚这里，张大壮还很应景的又抽泣了两声。
钟嗣薇继续道：“我见过他妈妈，现在已经领到了赔偿，回家去了。”
张大壮道：“那，我妈怎么样，他还好吗？”
钟嗣薇犹豫的看了一眼娇娘，不知道如何回答，却见娇娘对自己道：“现在能联系到吗？”
“能，”钟嗣薇当即低下头拨通电话号码，打开免提。
一人两鬼围着这个手机，钟嗣薇谨慎的留出来一个足以放下一个成年男子的位置后，听着对面的忙音许多声后才被接了起来。
“妈，妈，我是大壮啊，你听见了吗？”张大壮在接通电话的一瞬间就大声喊叫起来。
娇娘冷声道：“人鬼殊途，她听不见你的。”
果然，电话那边颤巍巍道：“喂，是谁啊？”
钟嗣薇一只耳朵听着一个大男人捂着嘴呜呜哭，一只耳朵好不容易听清楚这几个字，连忙道：“您好，是张大娘吗？”
“啊，哪位？”
张大壮把娇娘的提醒当做耳旁风，继续喊：“是我啊妈，你听见了吗？”
钟嗣薇道：“大娘，您好，我是云州市的家属，有点事情想联系您。”
听到云州市三个字，电话那边很明显的沉默了几秒，连声音都有些疲惫起来：“姑娘，我不知道你给我打来电话有什么事儿，可我不想听。那是个伤心地，我听到了这三个字都受不了，无论什么事，我们家都不关心了。”
钟嗣薇向娇娘投来求助的眼神，而娇娘未曾说话，已经听张大壮道：“帮帮我，你问我什么我都肯说，求你了，让我跟家里人说几句话！几句话我就瞑目了！”
娇娘颔首，从钟嗣薇手中接过电话来，笑道：“张大娘，我们给自己家亲人招魂，招来一位叫张大壮的小哥，说是您家儿子，想和您说几句话。”
她说头几句的时候跟江湖骗子似的，可是电话那头忽然被一位老大爷抢了过去道：“你说什么！”
娇娘微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钟嗣薇看着娇娘恰到好处的笑容，听着这样的对话，在她心里的这位谢娇主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冷漠人偶。她强大，肆意，从未将这些感情放在心上，甚至别人的感情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皱一下眉头。
她冷漠到让人害怕，这个人是否连杀了自己也绝不会手软，也不会觉得可惜。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流连、亲吻的吗？她是否也会为了花朵的开放而微笑，而并不是眼前这样虚假的一点笑意，是愣生生从脸上挤出来的客套。
“王八蛋！”老大爷骂道：“你个龟孙，敢骗到我们家来，你个杀千刀的骗子……”
这个时候的娇娘也仍然没有恼怒，只是看向张大壮道：“你想说什么？”
张大壮嘎巴两下嘴，筹措了两个贫瘠的词语道：“爸妈，我没能回去过年。其实年货我都买好了，就搁在宿舍床底下，估计都已经烧没了。”
娇娘复述了一遍之后，电话对面的叫骂声弱了下去。
张大娘急切道：“老儿子，是你吗？”
张大壮说了两句，熟练了起来，继续道：“我虽然总和我姐干仗，现在幸好还有我姐，等你俩老了也能照顾你，不像我这么个没有用的东西……”
他说了两句又开始哭。
娇娘说完这几句，电话那边也开始哭，张大爷不骂人了之后显然是和他儿子一样的哭法道：“小王八蛋，你去哪了啊，咋就回不来了呢。”
反而是张大娘道：“好儿子，你在那边冷不冷，饿不饿，我和你爸给你烧纸，也不知道你收到没，够不够用。”
张大壮抹了抹眼泪，缓过声音道：“我好得很，只是那些都没有用，你们也不用麻烦了。你们好好的，不要为我担心，我看着你们就高兴。”
张大娘连声道了几个“好”，低声道：“知道你好，我们就放心了。”
张大壮道：“爸妈，我要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大壮！”张大娘忽然喊道：“大壮你……”
她最后悠悠叹了口气：“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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