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长叹一声，一转眼，妻子长子已经去世二十年。
长女，他的脑海里浮现那一张略带着一起娇气的容颜，连声音都是撒娇的意味，“爹爹，你带着哥哥出征，我也可以。”
那时候正是千娇百媚，金尊玉贵的时候。
皇帝子女众多，当年最爱的便是嫡出的青煜和欣文。
当时青煜太子案发生的时候，他是想留着她们母女的没想到红苑却自尽而亡。
欣文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至今都记得清楚明白。
“自此拜别，世间再无欣文公主，我从今往后改母姓陈氏，与纳兰家族再无瓜葛，从此山高路长，再也不见。”
皇帝恼怒的神色里含着一丝难以触摸的黯淡。
顾盼恍若未见，“我自幼便常听父亲说起当年一同行军，那时候，前朝腐败，民不聊生，父亲说，是您解救了百姓于水火，那时候，我最钦佩的除了父亲，便是您了，可是，现在。”
她微微的顿了顿，眼神也露出伤感的神色。
皇帝被她的情绪牵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是失望了吧！”
“现在，只剩下同情了。”顾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北国回来之后，对皇祖父只剩下同情。”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怒道。怒火攻心，便扶着龙椅咳嗽，胡春战战兢兢的给皇帝递过去一盏茶，皇帝一挥手，全部打翻在地。
破碎的茶碗洒的满地都是。
顾盼跪在地上，昂着头说道，“顾盼失言，请皇上责罚。”
皇帝看着顾盼，眼中的神色变了有变，抬起手，又垂了下去，“朕若不承认你这个孙媳呢？你说，朕若以玉玺和诏书为难纳兰衍，逼他另立皇后，你猜他会不会答应。”
没有玉玺，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顾盼毫不畏惧，她抬起头，看着皇帝，“皇祖父，当初你初登大宝，为何执意立结发妻子为后，而不立李氏为后？当初李氏家族也给您压力了吧！”
皇帝哑口无言，随即陷入沉思，他和陈红苑少年结发，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
即便他那时候疑心陈家，也从没想过牵连妻子。他与李氏之间不过是利益牵连，他可以给李家荣耀，却从没想过给李氏皇后之位，后来纳兰衍认祖归宗，那时候他想着平衡朝堂，才决定给李氏后位让老四更加名正言顺。
即便不为了情爱，建国之初，他也不会立李氏为后。他一向都是说一不二，后位怎么由旁人决定。
皇帝心里一沉，他忽然明白了纳兰衍的想法。
纳兰衍像极了他。
他当初不能容忍的事，纳兰衍今日自然也不会容忍。
顾盼缓缓的说道，“我嫁给兰若之时，他只是一介书生，父亲看中的也是他这样简简单单的家世，希望我能平安到老，而如今期盼嫁给兰若的女子，无一不是看中他的身份和地位，但于我而言，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子，仅此而已。”
顾盼拜了一拜，“也许在皇祖父心里，总觉得兰若此次是为了和皇祖父对峙才拒绝您赐下的四位侧妃。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和我一样在意的这尘世之间最至纯的感情，如今他的身份和地位，再也寻不到像我一样对他的人。”
顾盼说着，有些同情的看着皇帝，“皇祖父也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不过你没有珍惜，也许在您心里，没有什么比万里江山更重要，然而兰若却正是有感于皇祖母的悲剧，所以才不想让同样的事情再重演在我的身上。”
皇帝有些恍惚，他的脑海里，闪现着陈红苑最后的声音，那些他早已经忘却的一切，如今慢慢的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傍晚，宫女告诉他皇后服毒了。
他慌乱的来到她的宫中，看见她一身白衣似雪，淡然的看着他，那一双眸子里，满是空洞。
她嫁他之时，他也是一无所有，如今终于有了荣华富贵，家国天下，她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我嫁你为妻，不图你荣华富贵，只图你一心一意，如今你三千佳丽，左拥右抱，再也没有我容身之地，只是，二郎，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像我这般待你。”
那时他伤痛过后，也曾愧疚，只是身边层出不穷的美人，那样一点小小的遗憾终于随风而逝。
渐渐年迈，回过头看身边的女子，心里总有一抹难以填满的空缺，让他耿耿于怀。
那空缺渐渐的越来越大，让他惶惶不安。
如今他终于知道，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你回去吧！”皇帝仿佛耗净了所有的力气。
他承认，心底泛起的杀心终究消散。
这丫头字字如刀，每一句都剜在他的心口处，叫他再无出手的机会。
顾盼出宫门的时候，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小汗珠。
她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靠坐在轿子上，顾盼只觉得心跳慢慢的平息下来。
宫殿里，静的异常，连一根针掉落地上都听的清楚。
胡春悄无声息的递上一碗茶。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很好奇，我为何会放了清城郡主吧！”
皇帝叹了一口气，最后，连声音也充满了苍凉，“她说的没错，朕坐在这冰冰凉凉的龙椅之上，已有二十多年，夫妻离心，父子成仇，祖孙生怨。回首看来，竟是一无所有。朕之前对她确是动了杀心，不过，今日，却改变了主意。”
皇帝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这样的一个女子，绝不会祸国殃民，就算是朕欠红苑的，这一份幸福朕便还给他们夫妻吧！”
胡春垂着头说道，“皇上觉得秦王和秦王妃能白首不离心吗？”
皇帝摇了摇头，“朕不知道，那已经不是朕操心的事了。朕给了他们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一张早已经写好的圣旨平铺在案台之上。
这是皇帝早已经写好的立储奏折。
皇帝手里握着印玺，沉甸甸的，只觉得心里沉重。
那枚印玺重重的盖了上去，他看着这封诏书，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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