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史氏作为府上的老太太，早已过了事必躬亲的年纪，吩咐了差事，便叫人退下，又唤了鸳鸯将她私库单子拿来。
接过婢子奉上的水晶眼镜，贾史氏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才将眼镜戴上。
鸳鸯在旁瞧见了，心里头直叹气：这眼镜是琏二爷打南边送回来的，可是比原来的那一副好使，老太太用着不遭罪，就是每回一用都免不了要叹气。自打琏二爷去了金陵，金陵往京中递消息频繁，她也得了在金陵看祖宅的父亲的信儿，话里话外都是告诫她不可得罪了那位小爷，她一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丫头，得罪的事儿自是挨不上，不过是跟着主子吃锅烙罢了。
贾史氏将单子翻过一回，便支使婢子们摆桌，铺宣，研墨，润笔。
贾史氏多年未有亲笔写字，但少女时也曾尽心尽力的来练这些门面功夫，写了几个字便寻回当年的架子，当下叫人换了纸来。
鸳鸯在旁研墨，瞧见贾史氏写的单子，粗略一算，竟是将古玩珠翠分了四份，颇为不得其解：老太太刚吩咐了给珠大爷修成婚的院子，现下这举动却似要分家，若是分家，二老爷一家可是再住不得这荣国府，更何况，老太太怎舍得大姑娘和珠大爷、宝二爷？
贾赦陪着妻儿在京外庄子住了几日，见庄子里头的吃用并不比府里头差，而那张家村村人待他们一家极是恭敬，时鲜果蔬更是日日供奉，想了想，将妻儿留在庄子上，自个儿回城，往工部销了假，起早贪黑的呆在衙门，每日都要挨过晚膳的时辰才肯回府。
守着工部的小吏虽说受其拖累，辛苦了些，却也并无怨言，毕竟这贾主事赠他的几样器物一倒手便足够他一家两年嚼用，不是白出力，他自是愿意叫家里宽裕些的。
下头无人抱怨，旁人便也不会多言，贾赦也不是在衙门里呆着干耗，工部官吏与其相处多年，知人苦楚，对人偷偷挪了铺盖等物在室的举动，只睁一眼闭一眼，倒是工部尚书瞧着贾赦模样，怒气不争，话里话外的说过几回，见人只口上应着，便也不再说了。
这一日到了落衙时辰，与贾赦同屋办差的都水清吏司诸事徐平章瞧着贾赦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恩侯，咱们工部差使就这么些，旧年官档都叫你理过了，我这儿可再没什么差使叫你分担了。恩侯不若出去走走，听说恩侯家中又要添丁，儿女嫁妆倒是可早些做准备。”
“多谢静平兄指点。”贾赦起身与人行礼，送了人去，自立在门口轻叹一声，正不知是否该依人所言去街上走走，就听有人唤他。
“贾主事今日可有闲？”
贾赦闻言抬眼，见是水汜，心头讶异，忙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英郡王。”
水汜抬手虚扶，直言来此目的：“贾主事免礼，本王今日得了几册杂记，若贾主事无事，不妨同本王一道品读。”
这倒不是水汜头一回约贾赦品书，工部官吏皆记得昔时贾赦陪着英郡王埋在官档旧册那份不骄不躁，只肚中羡慕一回贾赦做纨绔时那点儿喜好如今竟成就了其仕途。
贾赦随了水汜出门入轿，径自闭目养神，待觉这轿子晃晃悠悠行出有五六条街，方才睁眼抬手挑了轿子侧面窗帘，去看外头街面。
两侧商铺他瞧着熟悉，都是供官宦人家丢百两银子听响的地儿，正猜着哪一处得了英郡王的眼，就见轿夫拐了几拐，入了一处宅院。
这莫不是英郡王在外设的私宅？贾赦胡乱想着，此时方觉有些紧张。
水汜自是看出贾赦的拘谨，也不吓唬人，笑道：“这是星枢楼后院，你随我走暗梯上去。”
虽说星枢楼是他儿子提议所建，里头的摆设也多出自荣国府的库房，但贾赦确实是头一回来，缘故有二，一来，他已并非当年无知无畏之人，实在惧怕应付那些王侯，二来，便是这星枢楼有的，他儿子必会给他弄一份儿。
跟在水汜后头，贾赦进屋之前瞥了眼门上刻的梧桐，心里略有猜测，绕过锦屏，瞧见太子水泱与一旁侍立的乾元宫总管张宁的时候，倒也不是十分吃惊，上前两步，伏地叩拜：“臣贾赦见过太子。”
“贾主事请起。”水泱清楚的瞧见贾赦看到张宁之后松了口气的模样，转头与水汜对视一眼：贾瑾安的胆子果然还是从他父亲这儿承去的。
贾赦本以为水泱在此，怕是两位皇子有事吩咐，不曾想人是真格儿的来品鉴书册的，倒也安了心，他清楚自个儿的尽量，回话只道寻常俗言，此一时倒是有些庆幸多年前给儿子们学茶馆说书先生讲的话本时练出来的嘴皮子。
三人相谈甚欢，各有所得，待张宁护着水泱与水汜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多瞅了贾赦两眼：这倒也是个不可貌相的。
且不说贾赦如何冷汗津津的回了府，水泱与水汜坐在车中续着先前未了残局，入宫门的时候，正好算得水汜小胜一子。
水汜笑着靠在软枕上，道：“总算是赢了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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