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这番话实在过分消极了，我只好安慰她：“娘娘家里在朝中为官的不在少数，娘娘请不必过虑。”
皇后苦笑道：“自从我祖父去世，阿玛去世，赫舍里家族早已渐渐走上了下坡路。现在没被看出来，是因为时间还没到，坡还没下到真正的低处。朝里的那几个，比如三皇叔，哪一个像会真正关心我的人？”
我只能默默听着，不能做出谁是谁非的评价。
皇后接着道：“这些日子里，‘如坐针毡’四个字将我形容尽了，我总觉得自己随时要死了，若不是这个孩子，我早已支撑不住了。”
我在皇后的嗅出了她想寻死的气息，我知道为什么太皇太后剥去了她的权力会令她这么痛苦，甚至生出了怨恨。
卑贱久了的人，不容易习惯突如其来的尊敬，而尊贵久了的人，接受不了跌下俗世的羞辱。后者比前者更惨，因为前者是高升，而后者是坠落。
尘世上没有那么多顽强的人，有的只是很多心灵脆弱的人。
红极一时的戏子过了时，受不了高下境况之差，很多人往往会发疯、变呆、寻死。更何况眼前这位极万人的皇后，她无法不去忧虑自己的未来。她腹中的孩子，是她的希望，也可能会是她的绝望。
我知道，这些日子里，皇后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了，此时我任何的安慰之语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可我还是只能很无用地安慰她：“娘娘不要想得太多，应该好生保养身子，此时没有什么比身子更要紧的了。”
皇后似乎没听进去我的话，她自言自语：“我说了，我根本就是棋子，太皇太后利用了我，利用了赫舍里家族保稳了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但却让我们付出了太多。”
我不敢表态，但我觉得皇后说的不完全准确，太皇太后是利用了赫舍里家族，但和赫舍里家族的人——以索额图为代表的、为官这些人，也因为这种‘利用’而加官进爵，皇后在名义上也仍是万人敬仰的皇后。势利如我，如果我的家族有这样被‘利用’的机会，我想我肯定会同意。
皇后怀胎八月，我待久了反而是一种打扰，又聊了几句，我便回了永和宫。
祁玉见我回来，道：“方才皇上身边的瑞祥公公来传话，皇上明天要去听日讲，问你有没有兴致去听。”
我道：“有是有，但我能去听吗？”
祁玉白了我一眼，道：“有什么不能的？只要皇上肯，天下没有成不了的事儿！”
我道：“那你的意思是？”
祁玉道：“皇上身边总可以带宫女吧！你可不就是宫女嘛！”
祷珠忙解道：“那是从前，现在妧伊可是皇上的德嫔娘娘！”
我笑向祷珠解释：“不妨事！这些事本来也如此，咱们自己人也不必忌讳，只是无须在外人跟前提起此事。”
我当然也是在意自己之前的低微历史的，大概每个人都如此。
就像皇太极当年称帝之后，为了让自己即位显得名正言顺一些，便尊封他母亲叶赫纳拉氏为孝慈皇后，就显得好像他是皇后之子，是皇位的正经继承人似的，其实这不过是他的障眼法。
祁玉张着手伸到我眼前晃，道：“你愣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道：“我在想，去文华殿旁听日讲的事情。”
祁玉道：“你还真是难得闲着，听什么日讲，有什么好听的？不如跟我们一起做些香粉，擦脸擦身子的，多好。”
我道：“你说说，你们做什么香粉？”
祁玉道：“每到春天，我脸上总长包，还痒痒，我从钟粹宫的宫女那里求来一个秘方，听说神的了不得呢！”
此事有些意思，我便问：“什么秘方？说来听听！”
祁玉甩着帕子，向我和祷珠一一道来：“本来不告诉你们的，这个可是绝密，我买这个方来就花了我不少银子，你们些东西，一毛不拔倒占了便宜！”
祷珠等得不耐烦，笑骂道：“你快说啊！说的好了我帮你分摊些银子！”
祁玉歪着脑袋，得意洋洋道：
“这个叫做‘国色天香大法’，药方子有些长，大概是用白芷、白芨、白附子、白僵虫、甘松、山奈、香薷、防风、蒿本、天花粉、零陵香、绿豆粉这些东西，在银制的药杵下捣成细细的粉末，用来擦脸、擦身子，可以让脸面更白净，还可以制脸上起的小包。”
祷珠笑道：“怎么听着全是吃的，什么香薷、绿豆粉都出来了！”
祁玉笑骂：“就知道吃，吃你个头！”
祷珠道：“我还是感觉不大靠谱，回头弄坏了脸倒不值了！”
祁玉白了祷珠一眼，道：“你不知道了吧！这个是唐朝第一美人杨贵妃发明的，为什么杨贵妃是唐朝第一美人呢，就是因为她善于保养面容，这咱们可得学着点！”
我道：“这个国色天香大法实在不错，这些药材你看看咱们的份例药材里全不全，不全的话可以去御药房领，配了出来，大家受益。”
祁玉哼了一声，道：“自己不动手儿，还想吃现成的？没门儿！”
我搂住祁玉，笑道：“祁玉姑奶奶！好心赏我们一点儿呀！我们这笨手笨脚的，哪里做得来这些好东西？能者多劳，本领越大，责任越大，您就少不得辛苦一点儿了！”
祁玉一脸嫌弃地推开我，自己抖着鸡皮疙瘩笑道：“噫！说的肉麻死了，走开走开！”
我们闹了一会儿，也就歇下了。
次日，祁玉和祷珠帮我改了妆容和发髻，我换上压在箱底的、之前做宫女时穿的袍子，扮成皇上的宫女。我和妗儿一起跟在皇上身后，一路从乾清门出了乾清宫，顺着紫禁城的中轴线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出了左翼门，走上右转的宽红大走道，过了内金水河，汉白玉石阶将我们带进文华门。
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宫里靠近前朝的地方，后宫之所以称为后宫，就是因为它在紫禁城的靠北靠后部分，东西六宫都在这里。除了有特权的额吉，其他的大臣都会很自觉的避免走到后宫附近的地方。
从文华门往里面走，门内的甬路直通正面矗立的那座文华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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