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正堂门前，冬冷打发了几个抬大柜的府从，掸了掸锦缎棉袍上的薄尘，抬手摘下灰鼠皮小圆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偏巧被正路过正堂门前的沫沫看见。
沫沫笑道：“十冬腊月这样大冷的天，冬掌事忙什么呢？还热出这满头汗来。”
冬冷一抬头见是沫沫，白皙俊俏的瓜子脸登时眉眼皆带了笑，说道：“是秋嫂子啊，咱们将军府里，有什么事儿能烦动我这个财神亲自出马呢？还不是咱们姑娘最要紧的几样东西送到了！”
沫沫早吩咐小丫头给冬泠拧了热帕子来，听冬冷边擦脸边这么说，沫沫眼睛一亮，笑道：“那东西送来了？放哪儿了？”
冬冷将帕子丢给小丫头，用下巴往正堂内指了指：“全在里面了，春嫂子正盘点呢。眼下姑娘可有空？我想顺道去交了清单，也好了结一桩要紧事。”
“姑娘刚习完字，这会儿应该正在堂里，你随我进来吧。”沫沫说话时，便引着冬泠进了正堂。
侍立在洛神图大屏风旁边的小丫头见冬泠进来，赶紧走了进去，过不多时，仍由屏风旁侧弹出头脸来，笑着对门外进来的冬泠点了下头。
沫沫便回身对他说：“我还有事，你自己进去见姑娘吧。”说完，留下冬泠便径自出去了。
冬泠整了整衣帽，侧身绕过大屏风，进了正堂。
堂内正中的紫铜大暖炉内，银骨炭静悄悄闪动着红宝石一样的光，博山路内静香细细，依旧是鼎含龙脑香，瓶插常青蕊。
对面一壁疏影横斜的白梅下，王蓁倚在一个家常的鸦青锦缎靠枕上，正独坐在檀木香榻上翻书，腿上搭着波斯国特产的天蚕丝绒薄毯，上头圈着团毛茸茸的圆球。
冬泠的目光沿着王蓁雪白的天鹅般的柔细颈项一路向下，眼光在她捧着书的细若青葱的纤白玉指上一顿，眉心跳了跳，不觉脸颊微热。
心下犹自慨叹自己成日走南行北，天下各色美人也不知见过多少，可每次回府看见这位将军夫人，都忍不住脸红心热，甚至不敢坦然正视她那双眼睛，怨不得将军那么舍得为她花银子呢，就冲这模样，值了！
卧在王蓁腿上打瞌睡的卉灵，听见有陌生的脚步声，圆滚滚的身子动了动，转过脸，拿一对乌溜水亮的圆眼睛看着冬泠。
冬泠冲小卉灵呲了下牙，笑对王蓁行礼道：“冬泠见过姑娘”
王蓁将手中的书顺手放在踏上，抬眼见冬泠还没来得急换衣裳，便道：“这些日让你们几人受累了，可用过饭了？”
冬泠垂目点头：“多谢姑娘惦记，已经用过了，那些东西属下皆已交与安掌事收妥，特进来将清单呈与姑娘过目。”
说完，冬泠由靴子的内袋中，抽出一卷折的整齐的纸笺，双手奉与王蓁。
王蓁接过厚厚一卷纸笺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每一件物品罗列地详细清楚，清白明晰，就如她往日看过的账簿条款清明利落，一看便是冬泠办事的风格。
王蓁快速浏览了一遍，将清单收起来。听冬泠说似尚有旁的事在身，便任他去了。
这厢冬泠才出去，安娘就笑吟吟走了进来。
见茶桌上那盏金丝燕窝羹只剩了小半盏，安娘笑道：“既吃了点心，该出去散散了。外头都热闹成怎样了，姑娘却只管娴静坐在这里看书，还没到正经日子，就当真做起新嫁娘坐富贵的模样了！”
王蓁尖俏莲萼似得下巴微微一扬，斜飞了安娘一眼：“当真是嫁出去的婆娘了，嘴里也没了个深浅，可恨我手边没个锥子。”
安娘只管笑将王蓁拉起身，将旁边架子上搭的一件狐狸氅子往她肩上拢了，便携着手转出大屏风来。
刚转过屏风，蓦地，王蓁被眼前一色铺天盖地的彤艳赤红惊地怔了怔。
安娘伏在王蓁耳畔含笑低语：“冬泠才送过来的，姑娘的一百二十抬嫁妆箱笼，全齐了！”
站在嫁妆箱子前的沫沫见王蓁出来，笑道：“姑娘快来瞧瞧吧，我们正说呢，这都赶上贵妃娘娘出嫁的风光了，这些嫁妆抬出去那日，得站满整整一条正街呢！”
身边的几个侍婢纷纷应声，彩儿尤其兴奋：“咱们姑娘出嫁可真是风光，我听春池掌事说，那天咱们这些侍婢也跟着彩轿一同穿街入府，咱们也能跟着风光一把！”
众侍婢听见彩儿这番话，又是一阵叽喳热闹的笑语。
王蓁站在堂前，满目嫣红中，只觉外面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酌亮刺目，便抬起手遮了眼，问道：“外头廊下悬的什么，大白天的怎这么亮？”
见问，旁边立刻有侍婢回道：“这是早晨才送过来的，据说是扬州洒金纸糊的大红喜灯，姑娘觉得刺眼，大概因今天日头好，那喜灯上的字是用纯金碾粉写成，叫日光一照，恰好光折入堂内了。”
安娘道：“姑娘若觉得刺眼，奴婢这就叫人用红布将那金字遮上。”
王蓁轻轻摇头道：“我又不常站在这里，不碍事。”说完，便低头看那些敞开的喜笼。
只见里面金的，银的，黄白满铺，孔雀石，猫眼石，芙蓉石，各色水晶石，碧玺，琉璃，翡翠，珊瑚，玉髓自不必说，其中还列有吴王夫差的鉴，西周齐侯的匜，越王勾践的鸟兽龙纹壶，秦昭襄王的牺尊，秦始皇的百宝吉祥树，杨太真的八珍琉璃沉香榻……单拎出其中一件来便足以富可敌国。余下的龙旌凤翣，雉羽夔头，珠珍绣幙，桂楫兰桡，累累叠叠若堆山填海，入眼满目银花金浪的溢彩世界。
满目繁华，在王蓁的明净的眸底只一掠，并没将其中半分璀然留下就过去了。最终，素若白梅的神光，停在了最后一个正方形的大红雕花喜笼上。
所有的嫁妆箱笼，只有这一只仍上着锁。
见王蓁的目光看过去，安娘立刻冲沫沫使了个眼色。
沫沫很有默契地轻轻点头，由身后一个小婢手中接过铺着红绒布的托盘。
走至王蓁身前，沫沫行礼道：“刚才冬掌事特别交代，最后的那只喜笼最为要紧，需由姑娘亲手开启。”
王蓁侧目，见沫沫承于自己眼前的红色喜帕上，安静地躺着枚镶着红蓝碧玺的纯金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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