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哑娘拍了拍手臂上挽的小包袱，含笑比划了一串手势。
游菁菁将她臂上的包裹解下来替她拎着，仍旧挽着月哑娘的手臂，边将她往院中带边笑道：“去年你给我做的几身秋装，有两套我都还没上身呢，你不用总急着给我做衣裳，反倒是你自己，也该好好打扮打扮！”
月哑娘笑容温婉，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流利地比划着。
游菁菁看着她的手势，甜甜地一笑，头一歪倚在月哑娘的肩上，撒娇道：“我晓得，姐是这世上最疼菁菁的人啦！”
姊妹二人挽着手亲昵地步入小茶厅，月哑娘一眼便看见坐在其中的夏玉婵，不着痕迹地微微皱了下眉心，向夏玉婵轻轻点了下头，便转而看向身边的游菁菁。
游菁菁将月哑娘挽坐在她身边的木椅上，笑着介绍：“姐，这是夏玉婵，是我原先在扬州教坊相识的旧友。”
月哑娘听游菁菁介绍，又将目光转向夏玉婵。
夏玉婵对月哑娘温婉地笑着点了下头。
月哑娘仔细打量着夏玉婵那张清雅而美丽的脸，片刻，对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游菁菁行至桌边，为月哑娘倒茶时说道：“玉蝉，这就是我姐，她幼年时因生病发热烧坏了喉咙，所以发不出声，不过你同她说话她是能听见的。”
夏玉婵早听游菁菁和刘妈口中时常提起这位月哑娘，只是来过这么多回却从未见过。今日总算得见，却见月哑娘同游菁菁虽是亲姊妹，粗看上去竟是一点也不像。只有仔细打量，才能由眉目之间看出几分相似的神态来。
月哑娘穿扮亦十分简单朴，上身穿件艾青色宽袖衫子，外罩一件墨蓝的琵琶对襟坎肩，下面穿着条青灰色的马面裙，一双小小巧巧的黑绒布绣鞋头上绣着对半翅蝴蝶，已是半新不旧，洗的有些泛了白。
只是左手腕上一支小指粗的赤金镯子显得十分突兀，金灿灿地缠在腕上，与一身质朴的穿扮格格不入。
游菁菁将热茶捧着递到月哑娘手上，仍在方才的座位上坐了，伸手拎起月娘带来的那个包袱放在腿上，笑道：“也不知今年姐又给我做了啥样式的衣裳。”
解包袱的空，游菁菁还忍不住侧脸对夏玉婵夸赞：“我姐的手可巧了，这成都府里，好几个高门府邸的贵女命妇，都是让我姐给裁剪衣裳。就连刚来的将军夫人，也是她的常客呢！”
夏玉婵听得呡唇一笑，端起盅喝了口茶，便向游菁菁手里已经解开的包袱觑去。
包袱打开，面上叠放着一件紫檀色的素绫小袄，缀着一窜玉色的荷花盘扣。样式简单大方，只是打眼一看就知这不是给游菁菁做的。
游菁菁将那件小袄提起来打量，转而对月娘笑道：“这件袄子必是给刘妈的，她见了一定喜欢！”说话时将小袄叠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顺手掀开下面隔着的一层棉布，便露出件茜色的衣裳料子。
“咦？”游菁菁只粗一打量那衣料，便觉与众不同，手轻轻摸在面料上只觉如抚摸一只活狐绵厚的皮毛，竟天然自带一种温暖柔软的触感，滑而绵醇，柔若烟罗。
看着游菁菁手中提起的裙装，夏玉婵目光微讶，不自觉站起身，伸手轻轻捻了捻那绵滑如暖玉的面料，诧道：“这莫非是……坊间传闻今年锦坊新研制出来的，名唤碧霞锦的蜀锦新品？”
游菁菁也听闻今年蜀锦官坊为贺李嗣源率锐麟军顺利入蜀，特地研制出一种蜀锦新品。只是她也是听闻，却并未亲眼见过。
此时听夏玉婵提起，游菁菁便疑惑地转而看向旁边的月娘。
月娘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游菁菁轻轻点了下头。
游菁菁惊道：“我听闻织这碧霞锦，必要采集碧峰峡深谷中，一种及其罕见的赤心桑树的桑叶，用这种桑叶喂养出的玉蚕，方能吐出织锦用的丝茧。”
夏玉婵点头，继续道：“这赤心桑树本就少，且又长于深山峡谷，每次采摘需耗费大量人力方能于当日运出山林。玉蚕又极难养，最终化而为蛾并能成功结茧的，每批蚕也不过十之二三。”
“如此昂贵之物，姐姐是从哪里得来？”
见游菁菁担心，月娘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地打了几个手语。
游菁菁看完手语，脸上复又露出明艳的喜悦，将衣裳贴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笑道：“看来姐姐必定深得将军夫人的喜欢，要不然这么贵重的衣料，怎会说赏就赏呢！”
月娘笑容温婉地又比了一串手势，游菁菁点头笑道：“你不说我也晓得，而且这样珍贵的料子，若非同李先生出门，我怎舍得穿啊！”
夏玉婵在一旁将这些看在眼里，轻轻牵动唇角，温婉含笑道：“菁菁有这样疼你的姐姐，可真叫人好生羡慕啊！”
游菁菁将两件衣裳小心叠好重包回包袱里，回身对夏玉婵笑道：“你这个话说的正是呢，我与姐自幼便丧了双亲又失散多年，幸而姐姐执着寻我才使我们姐妹得以重新相聚。我虽不幸堕入风尘，但幸好有姐姐照护方能有今日情景，我这个姐姐一心都扑在我身上，堪比娘亲一点儿也不错呢。”说话时，亦忍不住伸出手将月娘的手牢牢地牵握住。
眼前这般姊妹情深的一幕，如石子投入夏玉婵的心湖，她唇角不自然地弯了弯，眼睛里往外透着的是笑意，可心里却有丝丝缕缕的羡慕，慨叹，孤独诸般意念交错如涟漪泛开。
滋味揉杂，也分不清是酸还是涩。
午间，刘妈亲手做了一桌子菜，其中有扬州最为有名的蟹粉狮子头，大烧马鞍桥，三套鸭，三丝敲鱼，葫芦鸡……还特地将由扬州带来的玉兰酒开了坛封。
席间在座皆是女子且又没外客，游菁菁和夏玉婵皆是行惯场面上的，酒量自然了得，推杯畅饮间二人还做了各式酒席上的游戏，连骰子都捧出来耍了几圈。
一顿家常的酒席吃的十分畅快。
吃过了酒席，夏玉婵起身要告辞，游菁菁原想留她再摸几圈骨牌，但见月娘端坐在小茶厅内只顾饮茶，并不见招呼客人，便也没再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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