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门口依旧挂着歇业的木牌，阿皎推门，还未来得及将脚踏进去，迎面便是一个鞠球迎面而来。
阿皎下意识地用手一抓，险险将那个鞠球抓在了手中，她轻轻掂了掂，鞠球是竹编的，又轻又巧，显然是给孩童取乐用的。
“阿娘！”始作俑者蹬蹬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着头看她，“阿娘你回来啦！”
教始作俑者蹴鞠的霍光讪讪地上前来，见了个礼，“嫂嫂。”
阿皎将鞠球扔回给他，“你们怎么来了？”
嬗儿率先答话，“嬗儿想阿娘啦，但是叔父说阿娘在照看阿爹，走不开身……所以……所以……”
他支支吾吾的，抱着阿皎的腿呵呵傻笑，霍光只能代答，“光便带他来瞧阿嫤。”
阿皎想不通这和在冯冶手中抱着晃来晃去的阿嫤有什么关系，更加疑惑地望着廊下的冯曦，“他能分得清嫤儿和嫽儿？”
冯曦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连我这个做母亲有时候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冯冶在一边脸色冷硬，“这便是你连着喂了两次嫤儿的缘故？”
冯曦讪讪转过脸去，不敢再说话。
阿皎摸了摸嬗儿的头，拉着他的手问他，“你可想去见阿爹么？”
嬗儿理所当然地点头，“想！”
阿皎摸了摸他的头，“他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大好了，甚至还能帮我推秋千，他也很想你，等过几日我带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嬗儿懵懵懂懂，未知人事便被带到她和霍去病的身边，唤他们父母，于他们膝下承欢。
霍去病先前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孩子，像是小小的霍去病，或是小小的阿皎。
那时她说，他们有嬗儿。
但扪心自问，阿皎对嬗儿却并没有十分的上心，总共也不过七八分罢了，毕竟她也不曾生养过，不知道要如何去养育一个孩子，甚至她自己，有时候都不免冒出别扭的孩子脾气。
她揉了揉嬗儿的总角，给他喂了一块饼饵。
午后鸟鸣啾啾，不知名的鸟雀扑扇着翅膀穿过庭院里的桃李芳菲花影，冯曦坐在廊下，和兰泽一道叠着小衣裳和襁褓，不由得叹惜，“天这样蓝，好似一匹琉璃宝蓝色的锦缎。真希望动身那日，天气也是这样好。”
阿皎回过头去看她，“已经定好日子了么？”
“定好了，再过五六日吧，现在嫤儿和嫽儿都是康健的，想来也经得起路途颠簸。路途也不一定颠簸，如今郭行身死，事情暂时了结，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赶路。”冯曦伸了个懒腰，“长安的春日太过湿润，倒是叫我有些不习惯了，酒泉的风里都含着沙子，但是我却这样想它。”
阿皎愣了一愣，“不再……多住些日子吗？”
“在此处久留，反倒会给你和骠骑将军添麻烦。”冯冶言简意赅，“当今陛下不能容忍游侠，你们出入宫闱，还是不要被人抓住把柄的好。”
阿皎有些不舍，“才住了这么些日子，下次相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日后想来也不会继续留在长生宗，而是继续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山远水远，下次相逢，倒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冯曦挑起一抹笑来，自从做了母亲，她的笑容里少了冷艳，多了几分温慈，“怕什么，日后我若是又同冯冶吵架了，闹别扭了，定然还是会来投靠与你的，你我皆是孤儿，没有父母家人，既有这同门的情谊，也算是半个母家人。”
她懒洋洋的语调似是春日熏风，冯冶只是慢慢地听着，听她说着日后闹别扭离家出走云云也不在意，直到听见“你我皆是孤儿，没有父母家人”时，眉心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冯曦和阿皎正在笑，转头瞥见冯冶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冯曦堪堪止了笑问道：“你在想些什么？眉头皱得这样紧？”
冯冶的目光落到霍光身上，霍光正在饮茶，察觉到之后便自觉地起身，“突然想起衙署里还有事务未决，光先告退了，若是嫂嫂要将嬗儿送回侯府，遣人告知许主事便好。”
阿皎点头，霍光和诸人见礼告退之后便出了医馆。
冯冶这才慢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听阿曦提了一句才想起来，前几日酒泉那边传来了郭行的身世。”
冯曦啐了一口，“怎么没完没了了，武道的那些老叟还真是多事，他都死了，还要将他从头到尾地盘点一回。”
冯冶腾出一手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话却是对阿皎说的，“武道的几位师叔，其中有人知晓郭行的身世，说起来他也是可怜人，其父还是大汉颇有名的游侠，名叫郭解。后御史大夫向陛下进言，判其大逆无道之罪，其族株连而灭，郭解逃亡之际，托临晋籍少公将自己的幼子送出关外，后官吏追来，籍少公自尽以保守秘密。后来郭行一路出塞，被其师所救，带回长生宗。”
游侠豪倨，藉藉有声，权行州里，力折公卿，但任侠杀人，声名隆重，自然是为朝廷所忌。
阿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原来是这样。”
冯曦瞧见阿皎的脸上神情有些呆怔，便蹙起眉来，“你怎么也同那几个师叔一样嘴碎，这样的事情还拿出来说，阿皎心软，听见这样的事情难免难受。”
冯冶张了张口，辩解道：“我也是……只是想告诉阿皎一声。”
阿皎却知晓冯冶的意思，笑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但是我想，人死不能复生，郭行的事情，想必也过去了吧。”
冯冶一直觉得郭行堕入孔雀河是诈死，又想到他的身世，忧心他回到长安来复仇，故而想要提醒她一二罢了。
“若是真如你所想，那自然是最好。”冯冶亦是淡淡一笑，“或许是我多虑了。”
冯曦好笑，叠完手中的衣服，去揉他的眉心，“多皱眉容易显老，少忧心些事情吧，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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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当日便收到了消息。
他放飞了阿苍，又将阅毕的绢条在烛焰上焚尽。
郭行，竟然是郭解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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